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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最後一戰 梁玉赴死

  旭日初升,千岩一色,山塬泛著金色的浮輝。


  經過兩次殺伐火戮的洗禮,雙駝峰山道焦土枯草,血肉斷肢,蘿澀下令進行簡易的人道主義掩埋后,讓趙大寶攜送著真正的糧車往山寨去了。


  與梁叔夜並肩站在一處斷崖邊,蘿澀放眼望去,遠處憑水關巍峨屹立,依舊牢不可破的樣子。


  「幸不辱命,劫糧任務完成了,接下來怎麼辦?」


  她扭頭看向邊上的梁叔夜。


  梁叔夜目色沉沉,口吻淡淡,語氣卻十分篤定:


  「後路已斷,他們唯有破釜沉舟,舉全軍之力,破關一戰」


  「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回去吧,馬都是現成的」


  蘿澀心中記掛著升子,最後決戰了,她不可能就這麼躲在山寨里。跟她心急火燎稍顯不同,梁叔夜沉住了氣,他似乎還在等些什麼。


  梁叔夜扭頭看了一眼蘿澀,見她一臉憔悴之色,只勉強打起三分精神強撐著,便勸道:


  「你回寨子休息吧,不用跟著我回去——」


  「不成,升子沒個腦子,只憑拳頭力氣說話,我若不去,死得最快的就是他這種人了!」


  梁叔夜臉色一沉,脫口而出:


  「生死決戰,哪有不死人的?誰比誰金貴?小聰明小伎倆,昨天一場連環計已經用到極致了,最後這一戰,就是實打實性命相搏!」


  「……」


  兩軍交戰,他跟她之間的問題,兩人選擇避而不談,可卻並不代表這個結已經解開了。


  「就是我……恐也九死一生,你就一顆心,一條命,我們兩個人,你護得過來么?」


  蘿澀語噎,她心中原先一直默認,升子有智力缺陷,需要她的幫護才能活下命來。


  可惜她忘記了,兵卒尚且可以苟且逃生,但主帥只能死戰守城!


  真正向死而生的,只有梁叔夜一人……


  而她……不過只有一些小計小謀,又能拿什麼本事,卻保下樑叔夜的性命來?

  思之此處,無力之感像漫天的洪水,一浪將她的心拍到深淵之下。


  正在此時,梁叔夜派出去偵查的人回來了,他滿臉驚恐之色,顫顫巍巍的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梁叔夜見人,連忙上前一步,問道:


  「如何,憑水關現在什麼狀況?」


  「夫人,老大,憑水關……憑水關……哎!梁將軍開城投降啦!」


  梁叔夜眼中精光一閃,終於等到了他要的消息,倒是蘿澀驚訝的無以復加,萬不敢相信,替梁叔夜鎮守三軍的梁玉,怎麼會開城投降?!


  「你確定?怎麼會!」


  偵查之人滿臉失望之色,又很是無可奈何:


  「其實不怪梁將軍,都怪西戎人太陰狠了,他們抓了咱們九州的百姓到陣前,拿他們擋箭牌,一路攻城……」


  蘿澀心中明白,梁家駐紮涼州,投軍的大多是涼州軍戶,西戎人只要有心,可以翻閱陷落之地的軍戶名冊,就能把憑水關將士的父母妻兒,一個個抓來陣前。


  真是太過無恥!


  本以為梁叔夜會與她一道同仇敵愾,卻不想他面色平靜無常,只是眼神中帶了破斧的決絕。


  蘿澀回想出發之際,梁玉曾對梁叔夜說的那番話,她猛地一下醒過悶兒來!


  莫不是,梁玉早發現了西戎人大肆關押涼州軍戶家屬,打算將計就計,先詐降誘敵入關,再關門打狗?


  當然這事兒萬分兇險,所以她才把梁叔夜趕出去劫糧,自己替他鎮守三軍,來完成這場危機重重的生死決戰?

  「不管你打算做甚麼,我要一起去」


  梁叔夜正打算上馬,被蘿澀一把抓住了袖口,她緊緊捏著眉頭,眼中是篤定的堅決。


  「不行,你在山寨等我」


  梁叔夜避開了她的眼神,伸手擒住了馬韁——


  「兩軍對峙,白馬義從銀槍寶甲,一眼就認出來了,我自己找徐升去,生死有命,你我都各自保重」


  蘿澀眼珠子一轉,學著男人的模樣,抱拳彎身,說罷扭身要去尋另外一匹馬。


  梁叔夜氣得胸口疼,這生死關頭,還有個不省心的禍害!

  他當即把人撈了回來,俯身攔腰一抱,聽見她一聲低呼,他直接把人甩到了馬背上。


  「喂!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你這麼抱我,我很沒有面子啊!」


  在眾山賊小弟驚訝的眼神中,蘿澀略感尷尬,到底做了好兩天的老大,拜託給點面子吧……


  「呵,你連命都不要了,要什麼面子?」


  梁叔夜在她背後,重新擒上馬韁,一夾馬腹,就往山道飛馳而去。


  蘿澀尚未坐穩,馬兒已經揚蹄躥出,她重心不穩,一個勁兒往後倒去,下一刻,便撞在了梁叔夜的胸膛上——


  一種彆扭的柔軟讓她渾身起了起皮疙瘩,咽下口水,蘿澀弱弱問道:


  「餓了一夜了,你墊在胸前的兩個饅頭,要不咱們一人一隻,分了吃吧?」


  *

  憑水關后,有一處三面環山的空谷,是梁家軍平日里操練的校場。


  從雙駝峰繞後過去,有一條隱蔽的、依著涇河邊的狹長山道,因為雨季的時候經常沖堤流石,所以很少有人走。


  梁叔夜走的,便是這一條路。


  之前一場大雨,讓邊上的涇河水量激增,激流不斷衝擊岸邊,捲起一朵朵泥黃色的水花兒。


  「吁」


  梁叔夜呵停了馬,對著早早在半路等候的岳小滿道:


  「岳小滿!」


  「將、將軍?你、你不是在大營么……」


  岳小滿徹底傻眼了,他領了命帶白馬義從在此處等候軍令,突聞憑水關開城投降,急得屎也要出來了,無奈軍令不可違,他哪裡也不能去。


  現一看梁叔夜一身詭異的女裝,出現在這裡,他似乎有點明白了:

  「哎喲我去,將軍你不會被人掉包了吧,軍營里投降的,是個冒牌貨?」


  「少廢話,點兵列隊,立刻隨我回救憑水關!」


  梁叔夜滾鞍下馬,問岳小滿換了一匹白馬義從的精良戰馬。


  升子恰好在岳小滿的隊伍中,見到蘿澀,雙目就沒有挪開過一眼,他主動把自己的坐騎讓出來,去牽過有蘿澀的馬來。


  這一番舉動,讓梁叔夜心中很不爽,可戰事緊急,沒工夫發作。


  他踩著步子,踏過泥濘的小道,正要攀上馬背——突然涇河面上捲起一道大浪,把他整個人都濺濕了。


  見蘿澀投來一個關切的目光,梁叔夜心中的鬱悶頓時煙消雲散,且有了一個破敵的主意。


  他當即吩咐岳小滿:


  「你跟她回一趟雙駝寨,把那些裝糧米的麻袋全拿過來」


  「是!」


  岳小滿對梁叔夜的命令只有執行,不會問為什麼,倒是蘿澀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升子好不容易再見著媳婦,怎麼還沒說上一句話,她又要走了,可在軍中,軍令至上,他也不敢出聲違拗。


  蘿澀跟著岳小滿回山寨取東西,一路上,她都眉頭緊鎖,思考著梁叔夜究竟要幹麼。


  倒是岳小滿撓了撓頭問道:

  「你就是徐升的媳婦?」


  蘿澀忙矢口否認,壓低嗓子,佯裝怒氣道:

  「胡扯什麼,我生得是矮小,可也是堂堂男兒,你竟如此編排?」


  「不不、我沒有惡意,只是軍營里那個冒牌貨,交給了我一包東西,叫我在那裡等徐升的媳婦,叫我交給她——可我把將軍等來了,我現在腦子也一團亂麻,想不明白」


  梁玉有東西給她?

  蘿澀從岳小滿手中接過那包東西,只摸了一下,瞬間渾身冰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如果她沒猜錯,這用黑布包裹的竟然是一把現世的手槍!


  迅速拆開,掏出一把64式手槍,蘿澀是良民,從不曾見過真槍,可她小時候痴迷過一陣子,稍有些研究。


  她嘗試著拆開彈夾,見裡面孤零零的只有一顆子彈。


  蘿澀猜想,這把64式大概就是梁玉穿越時帶過來的物品,買種田套餐的帶辣椒籽、買宅斗套餐的帶本草綱目、像梁玉這種買戰爭套餐的,帶把只有一粒子彈的手槍保命,也顯得無可厚非了。


  不對啊,梁玉這等於把命都交出來了,她不會是要跟西戎人同歸於盡吧?

  梁玉的時間早就已經到了,要不是意外撿漏兒,得了一隻被嘉元迫害妃子的聚核,才勉強多留了幾年,這場生死決戰,若不能一擊必勝,她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西戎大敗、收服失落郡縣的那天了。


  這般想著,蘿澀心急如焚,在山寨取了東西后,就直奔梁叔夜那邊去。


  等蘿澀趕到的時候,白馬義從已經挖了一堆又一堆的濕泥在岸邊,只等麻袋到了,開始填裝。


  蘿澀這才明白過來,梁叔夜想要製作沙袋,攔截涇河水位,引水倒灌入憑水關后校場谷地!

  「她還在裡面,咱們三軍將士怎麼辦?」


  「我心中有數,從校場有小路出去,且戰且退,只要時間扣得好,此計必成」


  雖然有梁叔夜這麼說,可蘿澀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


  她眼睜睜看著梁叔夜一人策馬離開,她則跟著其他人,在此處填裝沙包,等他信號起,就泄洪引水倒灌。


  心緒難安之下,蘿澀摸著腰際的手槍,偷偷找到了一邊埋頭苦幹的升子:


  「升子,我不會騎馬」


  「恩,等打贏了仗,我回去教你騎」


  「我要去憑水關,你帶我過去吧」


  「不成,將軍沒讓我去,我得幫著裝這個——」


  蘿澀從地上撿了一把小石子遞給他,威逼加利誘,最後把七七都搬了出來:

  「這些石子當做蠶豆,回去我照著三倍的量補給你,你若不肯,我再不許七七與你玩騎大馬!」


  「……」


  升子妥協了,趁著大伙兒不注意,偷偷解下一匹馬兒,帶著蘿澀往校場奔去。


  *

  下了馬,為了抄近道,蘿澀徒步穿過林子小路,升子對於認路最是擅長,走過一遍的路,絕對不會迷失方向。


  血腥氣味越來越重,蘿澀的心也漸漸提到了嗓子眼上。


  目光眺望過幾株稀疏的灌木叢,校場上廝殺聲一大片,西戎人密密麻麻擠在了寬闊的校場上,屍身高疊,血流漂杵。


  梁家軍漸漸「不敵」往西南面的樹林,且戰且退……


  西戎人興奮的揮舞著刀,不斷砍殺,驅趕,他們不怕梁家軍逃入樹林,在他們眼中,這幫人就是敗軍之卒,是投城之軍,是再沒有一點戀戰之心的。


  沒了銅牆鐵壁的憑水關,梁家軍的威名其實難副,西戎人這般想著,愈加輕敵。


  可西戎的主帥摩王生性狡詐,秉性剌戾,若非他坐鎮軍中,與梁叔夜勢均力敵,西戎早破。


  這場圍殲戰,他也來了,起先他並不信梁叔夜就這麼投降獻城,可看到此刻梁家軍就如一盤散沙,毫無作戰的士氣,不像有詐。


  所以,也就漸漸的放下了些戒心。


  只是老奸巨猾的他,依舊躲在城門方向,一有風吹草動,便可以扭頭就撤。


  蘿澀心中打鼓,若此刻梁叔夜放了信號箭,大水灌來,不過淹死校場中的蝦兵蟹將,摩王早就跑的腳底抹油了,一定要把他也引到校場中間來才行。


  顯然,梁玉早早摸透了這個摩王的心思,她依舊穿著梁叔夜的甲衣,領著一隊人馬,在北面的山壁處做困獸之鬥。


  梁玉渾身像被血浸透一般,雙目血紅,一桿銀槍黏滑脫手,槍頭上的紅纓已成了醬紅色。


  在西戎摩王的眼中,她「梁叔夜」就是誘敵深入,最後的乳酪。


  「咚」一聲,銀槍牢牢扎在地面上。


  梁玉不堪身體重負,雙膝一屈,就要跪下身來,她身邊的死士一個個戰死,只剩下三五個渾身帶血的,勉強護在她的身邊。


  撤退的梁家軍雙目帶淚,不甘憤恨藏在喉嚨中,但誰也不敢違背軍令,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北面的孤軍,一個一個死去。


  到最後,只剩下「將軍」一個人……


  梁叔夜則拿著虎符,指揮三軍,有條不紊讓士卒們「戰敗逃竄」他甚至沒有看梁玉一眼,但心裡卻比任何人都記掛。


  這是梁家人的宿命,可他願為梁玉逆天改命。


  最後一個死士倒在地上,偌大的校場都是西戎人囂張的叫喊聲。


  梁玉粗喘著,心跳在耳邊,她用銀槍支持著身體,依舊牢牢挺著脊背——


  她的身邊再沒有一個同袍戰友,可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是一名特種部隊的女兵,在執行任務時失去了手臂,所以退伍離隊,因想念同袍友誼,也因為忘不了戰場殺伐,所以她買了穿越套餐來到這裡。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


  守護九州,驅逐西戎,成了她印在骨子裡的東西,可等這場仗過去,她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遺憾,還是有的,但梁玉死了,她不會死,所以這件事必須她來做!


  梁叔夜,你得好好活著!


  抬起頭,梁玉看著西戎最難纏的摩王所乘坐的巢車,終於從安全地帶,駛進了校場中心位置,停在了她不遠處的地方。


  她想,打了這麼些年仗,摩王一定很想親眼看著「梁叔夜」死在他的面前吧?


  聽著一聲聲進攻的鼓聲,西戎士卒得了大王的命令,齜牙咧嘴舉著鋼刀,朝著「梁叔夜」撲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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