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麻辣田園妻> 106 萬丈紅塵 一尺丘山

106 萬丈紅塵 一尺丘山

  蘿澀驀地回首,叫一堵山般的胸膛遮了住視線,外頭的月影清輝,五光十色,統統叫它籠在一片暗處。


  那人五大三粗,酒糟鼻子朝天起,大馬金刀的模樣兒,身上穿著一副鎧甲,護心鏡反射出歪歪扭扭的鏡像,叫蘿澀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她半張臉毀在火場中,雖有玉容膏,可依舊燎疤可怖,再不似從前模樣。


  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僵直緊繃的身子,倏得力道懈了,她整個人往後仰去——


  男人吃了一驚,趕緊抓上了她的手腕,勉強拉扯住了人。


  可就在此時,他背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叫蘿澀身子發顫,驚慌地掙脫開了他的手!

  「小滿,走了」


  梁叔夜一身雪青色貂皮大氅衣,穿著月白緊袖領袍,蹬著雙幹練的玄色戰靴,髮絲利落後豎,一掃往日紈絝公子的模樣,幾個月的風沙磨礪,在他無儔的姿容上,添了三分殺伐的狠厲和硬朗。


  岳小滿是梁叔夜的扈從,唯將軍之命是從,他榆木腦袋,一根直溜兒腸子到底,不分地點不分場合,當即拔聲吼著道:

  「是!」


  周遭行人立即投來驚訝惶恐的眼色,梁叔夜眉頭一擰,向岳小滿丟去一記警告的眼神。


  抬步要走,卻見岳小滿身後有個女子癱坐地上,她抱著膝低垂著頭,指節用力泛著青白,仔細看去,竟還有些顫抖之意?


  梁叔夜只當是手下的軍痞欺負了人姑娘,嚇得她瑟瑟發抖,不敢抬頭,他當即冷冷開口詢問:


  「怎麼回事?」


  「不、我沒有碰她,這女人自己摔倒的,我正要扶她呢,是真的!」


  岳小滿有些焦急,他希望蘿澀能替他辯解兩句。


  梁叔夜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總歸不能叫人一直坐在地上,春寒料峭,又是晚上河邊,這橋頭的青磚寒意太重,姑娘家怎麼受得了?

  走近一步,梁叔夜彎下腰,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金聲玉振,輕言道:

  「姑娘起來說話吧,若下屬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替他與你賠個不是,姑娘家在何處,我騎馬送你?」


  蘿澀抑不住眼淚狂流,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客氣又疏離。


  她把頭愈加埋進膝中,拒絕的搖了搖頭。


  梁叔夜擰眉,覺得這個姑娘好生奇怪,可心中又有一絲莫名的酸楚,他看著她羸弱的身子、她纖細的手腕,有種久違的情緒縈繞心頭,這種情緒叫他又驚又怒。


  驚訝的是他的心竟沒有跟著一道死了,怒得是他莫名對著其它女人心旌不穩,心緒不寧。


  口吻愈加冷了三分,梁叔夜耐著性子,開口道:


  「坐在地上也不是個事兒,姑娘先起來吧,若真是他撞了你,有傷治傷,醫藥銀子和補償,我一定叫你滿意」


  邊上的岳小滿見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上前附耳對梁叔夜道:


  「將軍,這個婦人半邊臉是毀的,恐怕自慚形穢,不肯見你呢,不如我直接抱她上馬,咱們去醫館瞅瞅,確定沒啥問題了,我親自給送回家去!」


  梁叔夜沉默了會,他不想耽擱下去叫旁人看這場是非,給他惹眼招不必要的麻煩。


  於是點頭同意,畢竟他從軍中至涼州府,鮮少人知道。


  蘿澀聽見了岳小滿的話兒,心思糾結,她懷著身子,不願叫粗手粗腳的男人碰,只好下了狠心!


  她當即伸出手,抓上了梁叔夜還伸在她面前的手掌——掌心紋路糾纏,隔著手心裡濕潤的淚漬,兩人皆是一顫!

  梁叔夜立即抬眼,手指一收,牢牢握住了女人的手,不經意的使力,將人從地上拽了起來,拉到自個兒的身前!

  蘿澀依舊低著頭,鬢邊的髮絲叫眼淚打濕,濕漉漉黏著臉上,形容狼狽。


  她啞著嗓子,輕聲開口:


  「不曾傷著哪裡,是婦人自己不當心,滑到在地,不幹小滿將軍的事兒,不必就醫問診了……」


  蘿澀覺得掌心發燙,手指卻叫夜風吹得微涼,她下意識得往外抽著自己的手,豈料梁叔夜根本沒有放手的意思!

  梁叔夜覺得心緒亂了,他是不是認識她,或者他應該認得她?

  「小滿將軍?我幾時告訴你,小滿是個武人?」


  成功的看見蘿澀渾身一僵,梁叔夜眼中蘊著一輪風暴,壓抑在深潭一般的眸色中。


  借著月色,他看到了她被毀去的半張臉,另外半張,被隱藏在散亂的髮絲之下,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觸了她下顎上……


  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他捏上她的下巴,想要迫使她抬起頭來!

  蘿澀大驚失色,掙扎著要逃脫——


  便在這要緊關頭,升子撥開圍著瞧熱鬧的人,一個健步躥到了蘿澀邊上,把她從梁叔夜手中搶回來,護在了自己身後,怒目道:

  「不準欺負,我媳婦!」


  蘿澀大鬆一口氣,隱在升子的背後,淚水恣意而下,她護著自己的小腹,眸中儘是入骨的悲傷。


  梁叔夜覺得自己一股勁兒使在了棉絮上,空空落落的,對於自己的失態他也很惱火和愧疚,抱拳對升子道: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糖土是什麼糖?我不吃糖,你快走!」


  升子覺得他不懷好意,心裡戒備萬分,聽他還想拿糖來哄人,當即趕人離開。


  岳小滿神色怪異,對梁叔夜輕聲道:「一個是傻子,一個是醜婦,將軍咱們還是快些走吧,我看那婦人沒啥問題的」


  梁叔夜點了點頭,女子被男人擋在身後,只能看見她拽在他胳膊上,泛著青白的手指骨節。


  猶疑轉身,梁叔夜一步一頓,邁著石梯走下橋兒,再抬眼時,岳小滿已經把馬匹牽了來——


  「將軍,咱們走吧!將軍……?」


  憑岳小滿如何喚他,梁叔夜徑自發愣。


  他攤開方才握住女子的那隻手,見掌心中淚水斑駁,鬼使神差般低頭用舌頭一卷,嘗到了一番咸澀苦意,其中滿是化不開的悲傷。


  他立即舉步回頭,三步並作兩步,朝著橋頭跑回去!


  他要親口問她,他一定要親口問問她!

  夜幕空中再度燃起了太平煙花,五光十色,炫色奪目,惹得燈市百姓齊齊仰目驚嘆——


  梁叔夜立在橋頭之上,方才的女子已然離去,地上除了一隻蠟滅半濕的花燈外,再無別物。


  蹲下身,他撿起花燈,一眼就認出了上頭的字句,這是他寫給蘿澀的,方才他親手放了燈,叫它順著河道漂流而下——


  奈何橋上等三年。


  而此刻,他在卻涼州的一座石拱橋上,再度撿回了它,可那個女人,就像天邊的火樹銀花,一霎而過,了無痕迹。


  *

  跟在升子的後面,蘿澀腳步虛浮,神志渙散。


  可能是覺出她不對勁兒,升子不再受燈市和小吃的誘惑,只一門心思把她往客棧裡頭帶。


  天色已晚,他們本來就決定在涼州城住一晚,明個兒早起再去辦置一些苦水鎮沒有的家什物件,然後坐二奎的馬車回村裡去。


  滿囤媳婦已經收了攤,在來福客棧等著蘿澀和升子歸來。


  見蘿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滿囤媳婦忙來攙扶,關切道:「這是咋地啦,歡歡喜喜去逛燈會,怎麼這副樣子回來,喲,怎麼還哭了呢?」


  在翠英的心裡,一直認蘿澀是個外柔內韌的女子,即便是被賣到窮鄉僻壤,給個傻子當媳婦,她也沒有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反而是自謀出路,把小家給打理了起來。


  印象中她就沒有哭鼻子的時候。


  「升子,你家媳婦這是怎麼啦?」


  升子拍了拍胸脯,頗是得意道:「橋頭有人欺負她,叫我凶走了!」


  「嬸子別聽他瞎說,是我不小心腳滑,在橋頭摔了一跌,人是來攙扶我的,升子是誤會了」


  蘿澀強迫自己調整心態,揉了揉紅腫酸澀的眼睛,牽出嘴角邊的一抹笑意,解釋了一番,讓滿囤媳婦安心下來。


  「啊,摔了一跤,可有事沒事?怎麼那麼不小心,都是有身子的人吶,頭三月最是要緊哩!」


  滿囤媳婦上下打量了一番,見蘿澀安然,才鬆了一口氣,繼續道:


  「那快回屋休息去,明個兒回去,咱們順道拐一趟回春堂,請張大夫再給你瞅瞅,可不能掉以輕心……」


  蘿澀一面笑著,一面應了她關心的絮叨。


  幫著升子一併拿上擱置在客棧大堂的包袱和挑子,三人一道兒上樓去房間里。


  若不是出遠門,在涼州又無親無故,一般農戶哪有閑錢來住客棧。


  不過蘿澀也只是選了一家小客棧的人字房,且只開了一間,她跟滿囤媳婦睡裡頭炕鋪,外頭用屏風隔著,在門邊給升子另搭了一張小鋪兒,三人將就一晚。


  躺在炕上,蘿澀輾轉難眠,邊上的翠英嬸子已經打了輕鼾,睡得香甜。


  她枕著自己的胳膊,心裡念的,腦中想的,不過梁叔夜一人罷了。她甚至在想,若方才她執意與他相認,憑她對他的了解,和對這段感情的信心,蘿澀知道梁叔夜頓然不會因為她的樣貌而嫌棄自己。


  可女子視容貌為重,即便他不嫌棄,她心裡也不好受。


  且他有戍守江山的宿命,她也有時刻覬覦,要奪她性命的敵人,他和她情緣已了,世上的羈絆,無非是她肚中的一點兒血脈。


  她斬斷情絲,才換得他將臣蠱的解藥,她火場「殞命」,兩人已是生死殊途。


  萬丈紅塵,一尺丘山,她只想過一份安穩的日子,把孩子平安誕下。等到十年之後必須回去的時候,她希孩子沒有她的照拂,也能康健安穩一生,而梁叔夜亦能驅逐西戎,建功立業,護九州一片安晏盛世。


  深深抒了一口氣,她闔眸,反覆的勸說著自己,把心頭那份躁動的情愫按捺在心底最深處,今夜只許思念肆虐,祭奠這一份早了的感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