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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上元花燈 奔赴故人

  初五后,蘿澀得了一副篾片挑子。


  挑子分兩頭兒,冷的一頭,是一個像八字腳凳一樣的小抽屜櫃,便於用繩子一兜就挑走;熱的一頭是二尺多高用籠圈做的圓桶,桶口裡是深口湯罐,盛著熱水,下頭架著小煤爐,可以煮一些熱湯熱面兒。


  到了十五上元節那天,蘿澀提早做好了香酥蠶豆,另揉了幾屜元宵用乾淨籠布罩著,打算挑到燈市熱鬧處吆喝,既能賣些零嘴蠶豆,又能賣上幾碗熱乎的元宵,總歸不會空手而歸。


  滿囤媳婦實在,琢磨著在家烙了肉沫燒餅和薺菜包子,一併帶上,隨蘿澀一道兒進城去。


  苦水鎮是小鎮,繞過苦水鎮,往東北再走上十里地,就到府城了——若非二奎有一輛馬車,憑牛車怎麼晃悠,太陽下山蘿澀也到不了涼州府。


  才進城,到了市集坊街,偌大的天棚已經搭了起來,滿囤媳婦眼睛發亮,驚訝道:


  「莫不是九曲黃河燈?年年戰火,上元燈市草草敷衍,今年終於趕上啦!」


  「什麼是九曲黃河燈?」


  蘿澀初來乍到,不曉得這其中的門道兒。


  「我也是頭回兒見呢,聽說是一百零八盞燈盞,讀用竹竿紮起欄杆,就掛在這天棚下頭,咱們看燈的從進口入,順著竹竿攔著的路線彎彎曲曲走一圈兒,再從出口出來,一共三里地,才有九曲黃河的名字哩」


  蘿澀眉眼帶笑,覺得很有意思,現在天尚未黑透,待一會兒燈市開,點點浮燈亮起,那時一片閃爍的燈海,好看亦好玩兒。


  九曲黃河燈布置在一個四五丈見方的平面上,蘿澀篤定這裡晚上定是最熱鬧的,不如趁早把攤子擺下。


  尋到出口處,蘿澀喊升子卸下了肩頭挑得擔子,她搓了搓手,哈氣笑道:

  「咱們就在這兒擺!等會來人尋著熱鬧勁兒都涌在入口處,哪有心思吃我的元宵,待他們從出口出來,才可能有這個閑心哩」


  「好好,幸虧咱們來得早,你看這人來人往的,等到晚上飯口時分,大伙兒都來看花燈了」


  滿囤媳婦幫著拾掇出一方空閑地兒,把攤子擺開,往小煤爐里添煤封火,先把湯罐子給熱起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當空月正圓,涼州城金吾不禁,火樹銀花。


  嗖嗖幾聲,幾個小娃娃拿著線香,率先放起了盒子花——


  光影五色照人妍媸,頑童們結伴提燈,走街串巷四處瞅。聽著炮竹陣陣喧闐,城裡的百姓在滿街花炮的硝煙、硫磺的熱鬧勁兒中,紛紛出門看花燈。


  「元宵——又香又糯的大元宵嘞!」


  滿囤媳婦中氣十足,她梗著脖子,往如織的人堆里大聲吆喝道。


  蘿澀在吆喝聲中擺開了香酥蠶豆、薺菜包子和肉沫燒餅,另把餃子簾上的元宵盡數滾進熱湯里煮,一時間香氣四溢,熱氣蒸騰。


  如蘿澀所料,一開始攤子的生意並不好,因為大家多少是吃過飯才出來玩的,多是奔著燈市字謎,或者乾脆去河邊兒放花燈,很少有人注意到街邊的吃食擔子。


  這鍋元宵再不起就煮爛了,蘿澀也不灰心,淡定的用竹笊籬撈了起來,拿粗瓷碗盛了一碗,端給滿囤媳婦和升子先吃。


  「先把肚子填了,一會兒可沒工夫食飯的」


  升子坦然接過,他肚子早就餓了,也不用筷子,用嘴一吸一個準兒,囫圇吞下,咬出的芝麻餡兒又甜又糯,吃得他眸眼帶笑,開心極了。


  滿囤媳婦本來因為生意不好,推辭著沒想吃,但見升子吃得這麼歡,不由咽了一口唾沫,笑道:


  「怪了,叫他給勾起了饞,那我也嘗一碗吧!」


  路過的行人見這處吃食攤子,覺得很奇怪,怎麼還沒賣上,自己先吃起來了?看著男人呲溜呲溜的架勢,味道看起來不錯?


  總有一兩個試水的,掏了銅板要了元宵吃,因著蘿澀是挑子,沒處給人坐,他們只能捧著碗吃了再走,好在五個銅板買一碗元宵,數了數只有三四個,吃不了幾口,正是意猶未盡的時候,便吃完了。


  元宵這東西,吃多了撐胃且膩,三四個正正好。


  吃罷了元宵,蘿澀還會抓一把香酥蠶豆送著吃,甜膩后酥辣入口,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不少人嘗了幾顆上了癮頭兒,紛紛掏錢買上一斤半兩的,一邊看花燈猜字謎,一邊嘎嘣嚼著蠶豆。


  從九曲黃河燈陣出來的,耍玩得餓了,入眼處最先瞧見的就是蘿澀的食擔子。有人要了碗元宵吃,有人直接買肉沫燒餅填肚子,總歸攤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帶來賣得吃食一點點空了底兒。


  滿囤媳婦抱著錢罐子,聽著銅錢相碰之聲,笑紋深深,嘴角邊抑制不住的笑:

  「好了好了,不算白忙活,咱們的香酥蠶豆好賣的很,我這就放心去辦作坊,比著山子媳婦的辣條,也上涼州城分一杯羹呢」


  蘿澀面上掛著笑意,舉目看向閃閃爍爍的燈海,心中感嘆:

  這樣的上元節,現世已經看不見了,至多吃一頓團圓飯,窩在家裡看元宵晚會,除了小時候還有燈會一說,長大了鮮少再看見。與之相比,這裡正元十五,金吾禁馳,賞燈夜飲,星橋鐵索,笑容晏晏,已不是簡單一句熱鬧能籠統概括的。


  不僅蘿澀心神馳往,邊兒上的升子早就目眩神離,心思已全然撲到了燈市上。


  滿囤媳婦看在眼裡,擺手道:「你們小年輕,自然是要奔熱鬧去的,反正吃食也賣得見底了,我守著攤子,你們瞧燈去吧!」


  蘿澀猶豫了一番,扭頭對上升子亮晶晶的黑眸子,嘆笑道:

  「好,那辛苦嬸子,我同升子去瞅瞅,很快回來」


  「哈哈,去吧去吧,喏,這裡抓一把銅板兒去,愛吃什麼買著吃!」


  蘿澀接過銅錢,升子迫不及待的一把拽上她的胳膊,朝著燈市快步而去——


  五光十色的花燈,大大小小的紅紗燈,飄著鵝黃的穗子,四方糊著白紗,描著一出出工筆畫,其下還墜著字謎,有些是官府出的,若答對可去兌換銀錢獎勵;有些是一些大的綢緞莊、飯莊出的,若答對數量,也有不同的獎勵,布匹糕點之類,是年年留下的老慣例了。


  升子對字謎沒興趣,只是仰著脖子盯著花燈旋身看,尤其對著一些獅子燈、兔子燈這些,更是愛不釋手。


  偌大的個子像鐵塔一座,擋著後頭的人賞燈猜謎,蘿澀拖拽他不成,只好哄道:


  「走啦,咱們上河邊放花燈?」


  升子搖了搖頭,一直盯著眼前的兔子燈不挪步。


  「我給你買金絲蜜棗吃?另加一碗油酥茶?」


  升子有點動搖,想了想還是不同意,他從懷裡摸出兩粒蠶豆來,塞到蘿澀的掌心,迫切道:

  「金絲蜜棗、油酥茶、再加兩顆豆子!換燈!」


  「……不行」


  「換!」


  「……」


  蘿澀最終拗不過他,聽著身後吐槽聲越來越多,她只好默默掏了錢,買了這盞兔子燈,把毛竹片做的燈杆子塞到了升子手中,咬牙道:


  「走啦!」


  「恩」


  傻大個心裡樂開了花,提著燈跟上了蘿澀的腳步,他笨拙的探著頭,細細看著燈紙上的工筆畫,腳下步子亂,險些把蘿澀撞到河裡去。


  「待在這裡!哪兒都不許去!」


  蘿澀無奈蹲到河邊,撩著清涼的河水洗了洗手,看著河上飄來的河燈,爍光點點。


  邊上放燈的婦人雙手合十,對著遠去的河燈不斷參念著,破碎的話兒鑽進蘿澀的耳中,大抵是禱念在戰場上死去的丈夫,祈求梁家軍守好城關,保涼州百姓一片安然富足的生活。


  梁家軍……


  他現在已任涼州將軍了吧?服下解藥徹底解了臣子蠱,他那一身精妙武藝,局勢謀划的本事,該要護這一方州府平安無虞。


  花燈一盞盞掠過面前,朝著下游暗處飄去,她心裡念著一個人,眸光愣愣出神,直到餘光處,有一盞半濕的花燈闖入眼帘——


  燈旋在岸邊,蘿澀身邊的頑童正在耍玩著水花兒,幾番水濺,花燈幾乎要被打翻。


  鬼使神差般,蘿澀抬手撈起了花燈,托在手心,撇著看了一眼,見上面依稀寫了幾字,只是被水打濕洇開,有些模糊了。


  輕聲念下上頭的字兒:

  「奈何橋上燈等三年,西戎逐,我來」


  心裡咯噔一下,蘿澀立即看向那個『逐』字,見筆鋒勾起處,有一道小分叉,且通體清瘦遒勁,三分張揚,七分斂性,很像一個人的筆跡……


  是他?


  蘿澀噌得站了起來,久蹲后,一時腦袋回血不足,陣陣暈眩襲來,若不是邊兒上升子眼疾手快,出手攙扶,她早已一頭扎進水中。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蘿澀眸中焦色,仰著脖子四顧左右,見遠處一座鎖橋上人來人往,花燈高懸,不少人就在橋洞處放逐花燈,河岸邊多數的燈,像是從那裡飄來的。


  尋著那抹風姿無儔的身影,蘿澀覺得自己嗓子發緊,心頭像被手揉搓著,思念無端,理智無情。


  她逆著風,護著小腹向橋頭奔去,避開路上的摩肩擦踵的行人,她的視線牢牢鎖在橋頭——


  他在么?他來了么?


  擦身而過的行人私聲竊語,散亂雜語鑽進她的耳中,鼻子漸漸開始發酸,她知道,梁叔夜真的在這裡!


  「方才的公子生得好俊俏呀!」「不過奴僕囂張,說什麼遞情書二十兩,說一句話也要十兩!」「哪裡想說話,我是什麼身份,只不過遠遠看上一眼罷啦」「看他放花燈時神情落寞,我看著都心碎了……」


  蘿澀一把撥開了兩個提著花燈的小家碧玉,踩著石階登上了橋頭!


  立在紅塵繁燈處,尋心頭相思之人,驀然回首,那人可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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