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研治臉傷 雀榕心機
翌日,蘿澀背著藥材,提上獐子肉上苦水鎮吆喝。
她只在大街邊立了半個時辰,便有戎武打扮的漢子上來問價。蘿澀開價並不低,可獐子還小,肉質鮮嫩,且升子處理得很乾凈,幾番猶豫之下,那漢子還是咬牙買下了。
拿著新入手的銀子,蘿澀上估衣鋪挑了兩匹靛青色的三梭布,還有一匹藕色細棉布,但一問棉絮的價格還是叫她嚇了一跳,權衡之下,她只能先買些碎布條湊合,同老棉花混著一道兒做棉衣的里襯。
等來日有條件了,再買新棉新絮填進去。
蘿澀讓升子在估衣鋪外等著,可等她抱著一摞布匹出門,左右環顧下,卻瞧不見他人了,心中暗道:又跑去哪裡了?說好在乖乖在門外等的呢?
此時,入耳有錚錚噹噹的打鐵聲兒,蘿澀料想他一定在邊兒上,於是順著聲兒尋去,果見一個高大魁梧男人蹲在地上,雙手托腮,一瞬不動地看著鐵鋪攤的師傅打磨刀斧。
「徐升……」蘿澀陰測測的在他背後喊了一聲。
升子后脊一僵,才意識到自己犯錯了,他低下頭不敢看,憑她如何喚他,都裝傻充愣一副耳聾的模樣。
蘿澀也不多說別的,挨著他身邊蹲下,手心攤開,伸到了他的跟前,淡然道:
「拿來吧,對了獎,錯了罰,咱們說好的」
升子犟著一張臉兒,眸子里滿滿是心疼,但他還是慢吞吞的從懷裡摸出兩粒蠶豆來,依依不捨放到了蘿澀手心。
收回了手,他不忘嘬了嘬手指上留下的味道,看著蘿澀的眼中滿是委屈。
蘿澀手心的蠶豆還帶著升子身體的餘溫,她揀起一顆,在他可憐目光的注視中,無情丟到嘴裡,巴咂著吃得歡,抿著嘴角邊的笑意,她故作生氣道:
「男子漢言出必行,罰了就罰了,看你一會兒表現,要我滿意,晚上獎勵你三顆大蠶豆!」
升子鄭重點了點頭,殷勤的接過蘿澀夾在胳膊下的布匹,卸下她身後的背簍自己背上,然後老實跟在她身邊,不再左顧右盼,想著撒歡耍玩。
有這麼一座鐵塔保駕護航,更顯得邊上蘿澀身形嬌小,她提著剩下的一扇獐子肉,繞過整條大街,到了回春堂的門外。
恬妞拄著拐杖,正在鋪外晾曬藥材,見蘿澀和升子來了,忙笑臉迎上:
「娘子怎麼這麼晚,我還當你今日不來了呢,這都過來飯口了,食過了么?」
「還未,正要借你的灶台用用,昨個升子捉了一隻活獐子,我方才賣了肉才來,故而晚了些,手裡還剩著一些腱肉,來給張大夫加個菜」
恬妞笑容淳樸,圓圓的臉蛋上有一對淺淺的梨渦,她沖著堂里喊了一聲:
「爹,恩人娘子來啦!」
恬妞話方落,張大夫便捯飭著步子出堂,他手裡捧著一隻白瓷罐子,貼著一張三角紅封,上面有毛筆寫著的玉容膏三個字。
蘿澀叫升子卸下背簍,擱在地上,對張大夫道:
「時間趕了些,只採了這筐,五味子和艾草多一些,哦,還有一整塊的茯苓——您給掌眼瞧瞧錯兒」
張大夫粗掃了一眼,便點頭道:
「不錯不錯,有勞了升子娘子了,現下冬日能采上這些便不錯了,我這就拿進堂里稱斤算兩,照著行價兒與你結算……這罐玉容膏你且收著,上次來去匆忙,雖心裡想到了還不及說,娘子莫要見怪,我瞧你這臉上的傷該是火燒灼留下的燎疤,這玉容膏最是管用的」
蘿澀不肯接,因為她心裡曉得,臉上皮膚嬌嫩,卻叫火燒成了這副模樣,就算放在現代,沒個大十萬去整容院也是搞不定的,遑論古代。可他既然說玉容膏有效,顯然價值不菲,那她如何肯收?
恬妞見蘿澀推辭,樂呵呵道:「恩人娘子你便收下吧,我爹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瞧不上的,半粒米都不肯,他若願意的,再好的東西也不值一提,這玉容膏還是爹在京城替……」
「恬妞!」
張大夫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然後扭過身,看向蘿澀賠笑繼續道:「娘子就收下吧,不值幾個錢哩,你救了恬妞回來,我都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酬謝,若不肯叫我替你這傷盡些力,我心裡過意不去啊!」
握著瓷瓶,觸之發涼,蘿澀推辭不過,只好感恩收下。隨後,她同張大夫一道兒,搬起藥材籮筐和獐子肉,往鋪子裡頭走去。
升子陪著張大夫在堂里規整藥材,稱斤算兩,蘿澀則往後灶忙碌去了。
她答應做好張大夫和恬妞三日伙食,昨天睡前便盤算過了,好在現下天氣冷,不怕餿壞,多用咸油收汁的法子,做些鯗菜醬鹵,蒸煮可食便成。
把獐子肉分成兩堆,今兒新鮮的吃一頓,焯水後放清油爆炒;另外的切成肉片兒,用花椒鹽腌在菜罈子里三四日,做成鹽漬肉后蒸食。
除了鹹肉,她還用漕油收汁,炒了茄鯗存罐,另烙了幾個炊餅饃饃,把皮烙得焦焦得,吃起來噴香酥脆,且時間擺得久了,也不會發硬咯牙。
準備好今日的四菜一湯,蘿澀才喊張大夫和恬妞吃飯,升子雖路上吃過一個餅子,可他身壯個兒大,半天功夫早就餓了,見蘿澀做了這麼多好吃的,猛咽口水,盯著八仙方桌上的菜湯愣愣出神——
恬妞一瞧他模樣,樂得前仰后翻,調笑道:「升子大哥好福氣,有這麼位能幹的娘子,看他垂涎的模樣,用不著嘗便知味道定是好的」
擺筷布菜,四個人坐下美美吃了一頓,皆是滿足。
飯後,蘿澀一邊收碗筷,一邊與恬妞交代著存在飯櫥里的腌肉鯗菜,等事畢,張大夫拎出三串錢來,交到了蘿澀手中。
「這是藥材錢,還有娘子替我家備飯的酬勞,辛苦辛苦了」
蘿澀笑著接過,說好三日後再來備飯和送藥材,本欲離開,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兒,便問了嘴:
「不知鎮上哪家收皮貨,升子會打獵也會硝制生皮,現手裡就有一張皮相不錯的獐子皮,想出手換些過年的銀錢」
張大夫沉吟思忖了一番:「吃散貨的少,娘子如要做長遠生意,得尋一家大的,我記得北面兒有一個皮貨商收,去年我給他老娘瞧過病,還有幾分老臉兒剩下,明個兒得空了,我替娘子跑一趟去問問吧!」
這還有什麼說得,蘿澀得張大夫一家照料至此,心中感激,懇切之甚,忙捧手謝過。
又閑話了幾句,見天色晚了蘿澀便開口告辭,與升子趕回苦水鄉去。
*
因同滿囤媳婦說過請人量做棉衣的事兒,這不蘿澀剛回到家,院子里已經站著三五婦人,正捧著落花生閑嘮嗑等她歸家。
見升子抱著一摞布匹進院,滿囤媳婦便知今日一切順遂,藥材換了錢,獐子肉也賣出去了。
她樂呵呵上前,同蘿澀道:「等你老半天了,這幾個都是村裡針線好手,冬日裡沒活兒,她們在炕上捂腳也是閑著,不如來你地方幫忙,管個晚飯也好,大伙兒都曉得你燒得一手好菜,看那日升子阿奶白事飯就成了」
蘿澀開了房門,請幾位嬸子伯娘進門,笑道:
「不過兩件棉衣,真要辛苦各位嬸子了,管飯是不必說的,我另給各位算工錢,雖然不多,但也是個道理,哪有請人白出力的,大伙兒該說我年輕媳婦不懂事了」
聞此言,婦人們都窩心舒坦,心道:升子蠢笨,可買來的醜婦卻是個上路的人兒,做事妥帖,說話也圓滑,叫人尋不出錯兒來。
走到房間里,蘿澀把炕騰出來,將今日方買的布匹擱在床上,靛青色的三梭布給升子,藕色的細棉布留與自己。
滿囤媳婦拿出針線笸籮和尺段,先給升子比量一番,剪裁、縫製,手腳麻利——看著婦人們穿針引線,針腳細緻,一邊閑話家常一邊干手中的活計,蘿澀心裡佩服極了。
正在忙碌的時候,房門叫人推了開,進來一個俏生生的新媳婦。
蘿澀打眼看去,竟是雀榕——撇開蘿澀自己不說,雀榕可能是三個買妻門戶過得最好的一個了,她極早服軟認命,恭敬伺候公婆,服侍相公,聽說燒菜和針線本事都很好,現下村裡人人羨慕山子家買了一個好媳婦,這個價忒賺了。
「是雀榕來啦?」
滿囤媳婦探頭,忙出聲喚她一聲,她擱下手裡衣料下了炕,挽上雀榕的手拉她進屋,扭頭對蘿澀道:
「雀榕的針線真是好,說起你家量做新衣的事兒,她說一路與你親近,是一定要來幫忙的」
蘿澀面上笑了笑,可對那「親近」二字,心裡是不以為意的,她對雀榕存有戒心,覺得這女人心計陰鷙,自私自利,早在進涼州的一路上她就發現了。
同到苦水鄉后,倆人井水不犯河水,手段心計為自個兒謀划,蘿澀沒得說的,若算計到她這裡來了,那就是兩回事兒了。
既然是滿囤媳婦應下的事,她沒道理駁人面兒,便大大方方請人進來,倒了茶水過去,溫笑道:
「你家在村口,這一路過來也遠著,路上受了冷風,喝杯熱茶吧」
雀榕受寵若驚的接過茶,端著一副溫良柔弱的模樣,她怯生生道:「姐姐不必拿我當外人,來這裡一路你那麼關照我,要不是你,我恐怕就一頭碰死在馬車頭了……」
說著說著,她眼圈兒紅紅的,倒叫蘿澀有些手足無措,碰馬車?有這事兒么?
滿囤媳婦心善,見蘿澀神色尷尬,忙把話圓開了,她寬慰道:
「咱女人啊,圖得是嫁個好男人,相夫教子,奉養公婆,到哪裡都是家,既然到了涼州咱就好好過日子,不比童州差!我看山子是個疼人的,你就放心吧!」
「嬸子說的是,我既跟了山子,一定好好與他過日子」
掏出懷裡的帕子,垂頭點了點眼淚,雀榕哽咽道:「今兒在這裡的都是村裡能幹的嬸子伯娘,雀榕雖然是新媳婦,卻也想請嬸子們參詳,一道給出個主意」
蘿澀斜睨看去,眸中質疑之色明顯,撞上雀榕的眼神后,雀榕不著痕迹地避開,轉而去看滿囤媳婦。
滿囤媳婦大咧咧一揮手道:「說什麼參詳,你有啥難處說來,咱幫你一道想法子就是了」
點點頭,雀榕緩緩開口:
「是這樣的,我從童州來,那裡去年開始種了辣子,那東西比茱萸更辣,做料做辣菜賣錢是個極賺錢的生意。那兒牛家村有個外地巴子,憑藉辣椒做成的辣菜,蓋了磚瓦大屋不說,還進城開了一家辣菜鋪子,日進斗金,生意好的不得了!我那時給她鋪子的一處辣菜作坊上工,曉得其中道道,做那辣菜簡單的很,只是大家沒想到罷了」
蘿澀啪嗒放下了手中的茶壺,尋了炕上角落,盤腿坐了上去,似笑非笑的盯著雀榕看。
雀榕心中一緊,試探問了一聲:
「姐姐也是童州人氏,一定曉得娘子大人零食鋪兒吧……不知可認識那位東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