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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千乘播州之行一

  另一人問:「哪個覃氏?」


  先前那人又道:「你傻呀!明威將軍他娘啊。」


  一聽明威將軍的名號,與之同行那人聞言來了興緻:「快快快,快與我說說。」


  先前那人面無表情睨了同伴一眼,一臉高深道:「那是一個月黑風高夜,在四川布政使大人的壽宴上,驃騎將軍同覃氏相遇了……」那人趁著同伴聚精會神之際,將自己所探來的馬千乘家的八卦倒豆子般倒了出來。


  簡而言之是這樣的,覃氏同楊應龍在四川布政使的壽宴上相遇了,並乾柴遇烈火一發不可收拾,覃氏回石砫后便攛掇馬斗斛去巴結楊應龍。各大土司的關係本就盤根錯節,其複雜程度令人髮指,是以馬斗斛同意了,於是覃氏同楊應龍便藉此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順理成章的結合到了一起,兩人育有一子,名為馬千駟。


  秦良玉面上帶了些尷尬,下意識去瞧身邊的楊啟文,見他面上的尷尬之意也並不少於自己,當下豁然開朗。那兩人口中說的事,乃是馬千乘的家事,秦良玉與楊啟文也不方便堂而皇之的對那兩人進行人身攻擊,是以兩人只埋頭幹活,都皆極有默契的再未提及此事。


  這幾日天氣不好,總是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剛過正午,這天便陰沉了起來,楊應龍體恤下屬,又或許是怕將眾人逼急了罷工,琢磨著先給眾人些甜頭,以便細水長流,是以還不待烏雲從天邊飄到頭頂時,便派人來傳話,讓眾人回房中休息。秦良玉的情況實在特殊,但眼下也確實沒有單獨的屋子給她住,只能與重慶衛調遣來的軍士共宿一屋,好在這屋子偏大,內里還能再隔出間單間,秦良玉便睡在這單間里。


  秦良玉今日只拎了幾桶水,自然是不累,想和衣斜倚在床上假寐,但外屋眾人顯然是正在興緻上,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談天,雖已將聲量極力控制,但聽在耳中還是覺聒噪,秦良玉揉了揉眉心,乾脆起身推門而出,想著逛逛散一散胸口無端的煩悶之氣。


  黑雲壓頭,雨還未下,風中帶著乾燥的泥土氣息,外面散風的人不在少數,但大多也只是站在屋檐下向遠處觀望,時不時與同伴交談。秦良玉避開眾人,負手悠悠走向遠處,那裡荒草蔓延,已快及腰,瞧起來很是清靜的模樣。


  「你是宣武將軍?」


  秦良玉正邁著步子,聽得身後有人發問,尾音上調,極其散漫。她未回頭,腳步也不停,伸手撥開身前的荒草,走得極其穩紮。身後人心中許是騰起了火,只聽鞋底與荒草的摩擦聲漸高,一道影子忽而出現在秦良玉腳下。那人伸手欲擒秦良玉的肩,被頭也不回的秦良玉閃身避過,隨即飛起一腳踢向那人手腕,只見一道身影趔趄了好幾步,而後重重摔在地上。


  秦良玉負手靜靜瞧著那人,眼中帶著詢問之意。


  「我是成都府的哨官。」那人揉著手腕從地上站起來,瞧樣子年紀已過了而立,他眼中不屑之意十分明顯:「我慕宣武將軍的名號已久了,今日正巧遇上了,便來切磋一下如何?」


  秦良玉一語不發,轉身便走。自打入仕后,像這哨官一類的人,她已見的煩了,無論認識與否,開口便要切磋切磋,況且今日這哨官口中的「正巧」也太過正巧了,她委實是沒有興緻。


  哨官見她如此不給面子,也知再說下去沒有結果,直接出手攻了上去。兩人皆是赤手空拳,哨官招式凌厲,眼底猩紅,大有不打敗秦良玉不罷休之勢,反觀秦良玉倒是一臉的悠閑,只防不攻,間或還瞧瞧身旁的景色。


  百餘招下來,哨官還未近秦良玉的身,心中難免急躁,心神一亂,手上的招式便出了不少差子,秦良玉一記橫拳落在哨官腹部,結束了這場莫名的切磋,而後退步收勢,抱拳道:「承讓了。」


  哨官身子微蜷,恨恨瞪著秦良玉,眼中滿是不甘,見她要走,急步上前便要偷襲,拳頭堪堪揮出,便被一隻手給擋了回去。


  「方才瞧了你們許久,這切磋不是已結束了?這女娃娃勝了你,你還要如何?」


  來人內里著廣袖白衫,外罩靛青褡護,腰間流蘇綴白玉,年逾四十,面貌端正,說著話又瞧了秦良玉一眼,神態自若。


  眼前人一瞧便知不是泛泛之輩,秦良玉頷首,而後轉身邁步,正要走時,聽那人問:「你便是宣武將軍?」


  因對方年紀與秦載陽也未差多少,顧及到他是長輩,秦良玉應了一聲,那人倒也未再多話,只又對著那哨官說了些什麼,秦良玉也無心去聽。


  快至傍晚,天上終於飄了些雨,雨侵壞瓮,仿若銀絲千條萬縷,有些落在地上,不多時便積成了處處水窪。


  秦良玉頂著飄灑的細雨回到了屋中,楊啟文正盤腿坐在床上,見秦良玉回來了,朝她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我來之前,肖容說城裡有賣奇味薏米酒的。」提到奇味薏米酒,楊啟文的臉上綻出了朵花:「我除夕時回家沒喝夠,一會天黑時我們便去吧。」


  秦良玉挑眉:「你家是南都的?」見他點頭,又道:「我們這麼做,怕是不好吧。」


  楊啟文搔搔頭,面上又浮起兩朵紅云:「驃騎將軍方才傳令下來,說我們可以輪番去城中轉一轉,置辦些玩意。」


  秦良玉本也不想在屋中待著,此時聽楊應龍有令,便從善如流的應了楊啟文。


  外面細雨如絲,此地與城中相距不遠,秦良玉與楊啟文並未撐傘,徒步而行。


  因有楊應龍的命令,秦良玉進城后發現眼下城中已有不少軍士模樣的人,這些人大多直奔勾欄而去,當然,也有不少與秦良玉同楊啟文一樣去酒樓的。


  兩人一進門,小二便跑了過來,揚聲道:「二位客官裡面請。」


  楊啟文要了間雅間,特意吩咐小二上一壇奇味薏米酒。


  這家酒樓以販賣奇味薏米酒聞名,有許多百姓為嘗鮮而來,但酒樓並非金粉樓台,碧瓦朱甍,連屋中所謂的雅間也是簡陋至極,兩間屋子中間隔了層草壁,隔壁屋子的說話聲時不時便會穿隙而來。


  秦良玉撩袍而坐,初始並未在意隔壁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直到聽見重慶衛中軍所幾字,這才細心留意起來。


  「那小娘們定然是與那馬千乘關係非同一般,不然如何能坐上那中軍所左副將一位?」


  「你這麼說倒是一點不奇怪,那馬千乘的娘也不是什麼正經貨色,上樑不正下樑歪,馬千乘又能好到哪去?」


  屋中一陣鬨笑,有一人又道:「不過有關馬千乘他那母親的事,我倒還真略知一二,話說……」


  不待話落,便聽隔壁稀里嘩啦一陣響聲,而後一人的聲音清晰起來:「哦?是么?你們且說來讓本將軍聽聽。」


  乍一聽這聲音,秦良玉登時挺直了身子,楊啟文正在喝酒,見她如此也難免有些激動,手勁過猛的後果便是杯中酒鋪天蓋地灑向靈台。


  「這……你怎麼了?」楊啟文急忙扯過袖子擦臉上的酒漬。


  秦良玉輕咳了一聲:「明威將軍來了。」


  楊啟文下意識向窗口處瞧,半晌未見人影,又跑過去扒著窗框朝街上看,末了回頭瞧秦良玉:「並未瞧見肖容的人影啊。」


  尾音不待落地,隔壁又是一陣桌椅翻倒的聲響,不時伴著慘呼以及店掌柜與小二痛心疾首的驚呼。


  楊啟文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推門朝隔壁跑,秦良玉放下酒杯緊隨其後。


  此時隔壁門口已圍了不少人,掌柜的捂著胸口半倚在小二身上,淚眼朦朧的瞧著屋內戰況。秦良玉順著他的視線,瞥見屋中馬千乘正長腿交疊坐在側翻桌子的桌沿上,笑望著或縮在角落中,或已被甩出窗外,正苦苦扒著窗欞,以防從二樓掉下去的人,地上滿是碗碟瓷盤的碎片狼藉,半掩在菜汁湯水中,不忍入目。見秦良玉與楊啟文來了,馬千乘眸色一亮。


  「你們兩個來的正好,我身上沒帶錢。」說著朝小二招了招手:「你過來。」


  小二身子明顯瑟縮了一下,用力拽著掌柜的的前襟不放手,聲音帶了哭腔:「不……不去……」


  楊啟文見狀,無奈的紅著臉疏散瞧熱鬧的人群:「大家都散了吧。」又瞧了一眼雙目含淚的小二:「你同掌柜的算一算一共多少錢,一會我給你結了。」


  小二見楊啟文面善,這才微微鬆了手上的力道,與掌柜的相扶著跟在楊啟文身後下了樓梯。


  「玉玉,許久不見。」


  見人都走了,馬千乘這才從桌沿上跳下,一邊拍著掌心的灰一邊踩著躺在地上呻吟的眾人走向秦良玉:「你想我了么?」


  秦良玉抄手站在原地,眸色淡淡,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將軍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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