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桃花雖好,可不要貪多哦
「我們回陳國吧。」唐思低聲說,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不。」我搖了搖頭,「去找陶二。」
唐思沉默著,嘆了口氣。「好,你要去哪裡,我便陪你去。」
我心上一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枕在他肩窩。
「三兒……我們如果還是在那破廟裡,永遠不出來,那該多好。」
他撫了撫我的發心,苦笑道:「逃避,終究不是辦法。」然後轉頭對七影衛道:「帶我們去找陶清。」
陶清所在之地,與皇城相去不遠,不過片刻便到。
看著眼前的圓頂宮殿,我愣了一下。
寶鏡聖地,密宗所在,他怎麼會在這裡?
唐思抱著我潛入聖地內部,守衛在側的影衛都認識我和唐思,因此沒有阻攔。入內之時,恰看到一人離去。我瞥了那個背影一眼,隱約覺得眼熟。
「你們怎麼回來了!」陶清聲音沉了下來,
「為什麼和親?」我直勾勾看著他,唐思左右看了我們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身子還好嗎?」陶清避而不回應。
「他答應了,你也答應了嗎?」我壓抑著酸楚,方才那一幕閃過腦海,忍不住眼眶一紅。陶清嘆了口氣,指尖摩挲著我的眼角說:「我的時間不多,你能明白多少是多少了。」
「什麼?」我愣了一下,茫然地望著他。
陶清揉了揉我的腦袋,把我臉上的易容輕輕抹去。「我本打算,解決完此間之事,就會領軍北上,那時你已在陳國,我們大概是沒有機會再見一面了。既然你回來了,那趁著天還沒亮,我告訴你真相,只是你答應我,不要輕舉妄動。」
我點了點頭。
「涼國已經決定大舉進攻了。」陶清嘆了口氣,「北方無將,我讓賈淳傑領了五萬精銳先行,蓮兒暗中調集北武林力量,部署江湖奇士,為北方戰場做好準備。白樊會留在南方對付閩越,閩越小國不足為懼,但是仗也不好打。」陶清拉著我的手坐下,緩緩解釋道,「陳國的帝都在北方,一旦涼國軍隊越過邊境,不出兩日便可直攻帝都。涼國隱忍數十年,對陳國的威脅遠在閩越之上,北方邊境守軍雖早有防備,但也難敵涼國傾國之力進攻。那日白楊谷山崩,我和東籬、白樊商量過後做了決定,藉機誇大傷亡,其實暗中將主要兵力調往北方,留在這裡的兵力勉強能與閩越僵持一段時間。但是閩越得涼國支援,加大了我方的火力進攻,雖然一時半會不會落敗,但一旦陣地失守,守軍後撤,很容易便會被他們發現我們隱藏了實力,如此一來涼國定然防備,想要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也難以成功。」
我介面道:「所以你們再提議和之事,企圖拖延時間?」
陶清搖頭道,「不,議和之事,是閩越主動提出的。藍正英點名,她只要沈東籬。只要同意和親,閩越即刻向陳國稱臣。」
我想起藍正英望著師傅的眼神,胸口堵得慌,我知道,那個女人是認真的。「所以你們……答應了?」
「一開始,我們只道是他們的詭計,但後來……」陶清嘆了口氣,「藍正英是個女人,女人總是更多情。但用八百里河山來做陪嫁,她確實夠氣魄。一開始,我們沒有答應,也不可能答應,直到後來,密宗宗主與我們聯繫上,要我們答應下和親,與他裡應外合,不費一兵一卒,顛覆閩越政權,將閩越徹底歸入陳國版圖。」
「密宗宗主……」又一次聽到這個人,我心頭一跳,「到底是誰?」
「你也見過他。」陶清溫聲道,「他……自稱不禿。」
我身體一震,說話間,那人已經進來了。
雲月白衣,飄然若仙,人還是那個人,只是神態已然變了。
不是那個不正經的半路和尚,不是那個會和我搶肉吃,嬉皮笑臉的不禿和尚了。
他的頭髮已然剃凈,低眉順目,面帶微笑,寶相莊嚴,帶著一絲不可侵犯的尊貴。
「施主,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
驀地,我想起月前與他聊天時,他說過的話。
「和尚。」我說,「你說你犯過色戒?」
他不以為恥地微笑點頭。
「那你可曾為情所困?」我又問。
不禿淡淡一笑,搖頭道:「不曾。」
我挑了挑眉。「你不守清規戒律,與信徒相戀,這不算為情所困?」
「如何算?」不禿微笑反駁,「我有情她有意,從來不曾有過『困』之一字。」
「可是,當和尚不是不能有世俗之愛嗎?不是說大愛無愛方可普度眾生?」我困惑了。
「阿彌陀佛……」不禿輕輕一嘆,「眾生是什麼?佛愛眾生如一人,不禿凡夫俗子,只能愛一人如眾生。佛門渡眾生,貧僧所能渡者,僅有一人。」
我瞠目結舌,半晌方回過神來,嘆道:「佩服佩服,和尚你犯戒犯得無怨無悔,很有我犯賤的風格。只不過……」我仰天長嘆,「就算是犯了戒,也未必能得償所願。你青燈古佛孤身一人,我累得個精疲力竭也未必能將所有人留在身邊。」
「你沒有安全感。」不禿一針見血,嚇得我心臟一抽,低頭瞪他,不禿哈哈一笑,繼續道:「桃花雖好,可不要貪多哦!」
「切,又不是我自找的,人賤人愛,我也很煩惱啊!」我扯扯衣袖,不自在地別過臉,「我本想,守著一個人過一輩子也就完了,哪裡想到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來。他們怪我惹了人就跑,後來他們惹了我又一個個想跑,切,不就是想以退為進嘛!」我撇撇嘴,「我若不追,他們定然要怨恨我一輩子,我若追了,這一輩子就亂成麻了,和尚,你們都說因果報應,那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這輩子攤上這麼幾尊大神!」
不禿不厚道地呵呵直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是上輩子的事了,你好好把這輩子的桃花債還了吧。」
我咬牙恨道:「一失足成千古風流人物,如果有來世,我也當個小光頭。」鄙視地瞥他一眼,「不是你這種犯色戒的。」
那時他不以為恥地點頭微笑,如此多的蛛絲馬跡,我竟然沒有猜出他的身份。
可是密宗宗主,誰能料到是那樣一個顛三倒四的和尚。
或許他其實不顛三倒四,那只是他的面具。
我冷然望著他,被欺騙的感覺讓我腦仁發疼,「宗主,好演技。」
密宗宗主微笑道:「施主過獎了。」
我回頭看向陶清,「你們什麼時候聯繫上的。」
陶清說:「就在和燕離聯繫上之後,他藉由燕離和蓮兒,向我們傳達了消息,要我們與他合作。」
我冷哼一聲,道:「這人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靠不靠得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是閩越人,你怎麼敢信他?」
陶清掃了宗主一眼,淡淡道:「我有理由信他。他的妻子為藍族人所害,有復仇的理由。」
「不夠。」我搖頭道,「或許他只是想利用我們,屆時我們的人都在閩越,他若反咬我們一口,再和涼國合作吞了陳國,這個可能性你考慮過沒有?」
「我排除了。」
「你是在賭!你這和藍正英舉八百里河山賭東籬的心,有什麼區別!」
「我有賭的理由。
陶清眉頭一皺,退開少許,聲音驀地冷了三分。「自然不同。她用全部身家下注的賭局只有一成勝面,而我們有九成。」
「呵!」我無力一笑,嘆了口氣,從桌上拿起一杯水,「那還是賭。我問你,如果這杯水裡有毒,我喝下了有可能會死,你會不會拿我的性命去賭?」
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杯子,怒斥道:「荒謬!這兩件事怎可相提並論!」
「在我看來這就是一樣的!」我也怒了,比嗓門大嗎!「閩越,閩越是藍正英的全部身家,難道你們就不是我的全部身家嗎!陶清,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計算不能賭的你懂不懂!」我指著宗主咬牙道,「這個人,我不信,也不願意把賭注壓在他身上!」
宗主眼神一動,看著我輕輕搖頭,似乎要說什麼,卻被陶清攔住了。
「宗主,我有些話同她說,勞煩。」
宗主無奈一笑,緩緩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我和他。
「李瑩玉……」陶清眉心不展,「人生在世誰不是在賭?有什麼事能保證絕對安全?上場殺敵何嘗沒有性命之憂,就算坐鎮軍中也未必能保周全。有得必有失,有些事情值得我們去冒險!」
「可是那些你認為值得的事我覺得不值得!我要的就是你們幾個安然無恙,這什勞子江山都是附帶的贈品,我是婦人不是蠢人,那種買櫝還珠的事我做不來!」我握緊了拳頭,深呼吸兩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低了聲音說,「我不想黑豆沒能見到她的父親……」
陶清瞳孔一縮,沉默地看著我,許久之後,他伸出手來將我輕輕納入懷中,我愣了一下,然後順從地由著他撫摸我的手臂。「我不希望我們一見面就爭吵。李瑩玉,你說為什麼……你對所有人都是笑臉相向,就算是吵鬧也不過是開玩笑,唯有對我……上次是燕離,這次是東籬。我剛剛在想,是不是我做人太失敗,讓你對我充滿懷疑,不信任……」
我心一緊,想要掙扎著起來,卻被他按緊了。
「你說了這麼多,該聽我說了。」陶清的聲音壓抑而低沉,震得我鼓膜生疼,我僵硬地點點頭。
「我很後悔當年沒殺了你。」
我:「……」
「或者,在我沒有那麼喜歡你的時候,不擇手段地留下你。那樣就算看到你難過,我也不會心疼。」因為喜歡,所以強制留下對方,因為不是很喜歡,所以不在乎對方的感受——這才是陶清作為一方霸主的行事風格——我一直明白,所以一直不解,他為什麼放了我。
「可能是因為太自信,以為就算百轉千回,你終究還是要落到我手中。」
可如果不是他「欲擒故縱」,我大概也不會真心喜歡上他……
「在帝都的時候,我可以不救你,你死,我得解脫。可惜我做不到了。」他自嘲一笑,低下頭看我,呼吸吹拂著我的劉海,我怯怯地抬眼看他,接受他的審視。「長得不是國色天香,身材差強人意,性子濫得一塌糊塗,你到底哪點好?」
我動了動嘴唇,沒說出反駁的話來——也沒什麼可以反駁的,這是事實。
我想,自己到底算不上一個好人,最多就是一個好玩的人,上手了,就比較難戒掉的玩具……說到底,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像是衣服,每個人眼中最好看的那一套都不一樣,可穿著合身舒適,不是比什麼都重要嗎?
「感情,大概就是不可理喻。是和別人共享,還是退而求其次……人生有很多事情,無論怎麼選,都選不到最完美的,只能在不完美的選擇里做到極致。我知道,你要家和,可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小小的李府,而是萬里江山。對於沈東籬來說,對於我來說,無非一句『男兒國為家』,之所以要保住這個家,是因為家裡有我們要守護的人。」
我嗓子眼發緊,緩緩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陶清悶笑一聲,撫了撫我的發心,「你既然封我為『鎮宅大將軍』,我如何能尸位素餐?南疆有沈東籬,北疆,由我來替你守。」
我喃喃道:「我只要你鎮宅,沒要你鎮國。」
「我說過,很多時候我們沒得選,你的家,就是國,國,就是家。」
我心隱隱作痛,壓抑得呼吸困難。
「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我真的不能賭……我不能看著師傅和別的女人拜堂,我腹中還懷著他的孩子……」心臟抽疼,我抓著陶清的衣襟,哀求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他覆住我的手,「放心。我們的人都已經部署好了,明日拜堂之時,傾巢出動,並不會假戲真做。」
「你為什麼那麼信那個宗主?」我不忿道,「我一直拿他當朋友……他是個閩越人,憑什麼相信他會真心幫我們?」
「朋友……」陶清的神色有些古怪,隨即又道,「他的妻子被藍族人活活燒死,妻離子散,一生盡毀,潛伏這麼多年,只是為了復仇。李瑩玉,信我一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