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難念的經
對於我要搬回沈園的做法,這回沒有人反對了,之前還一直說著我一個人住不安全,非要讓喬四貼身保護,難道現在狼崽子入了室,反而安全了?
我白天狠狠運動了一番,晚上又被強制泡了葯浴,據說燕五打算把我打造成銅牆鐵壁刀槍不入女金剛,我覺得……委實沒有必要,他們也都喜歡我彈彈軟軟的好拿捏不是。
我葯浴泡了許久,師傅早已沐浴過,穿了一身白色的寬鬆睡袍倚在軟榻上翻看著什麼,但我瞧他那眉眼不展的模樣,估計心中有事,沒怎麼看進去。
我窩進師傅懷裡,把干毛巾塞他手裡,他自然地接過了,幫我擦乾頭髮,動作輕柔適中,我舒服地嘆了口氣。跟唐三在一起刺激,跟師傅在一起就像泡在溫水裡,那才叫放鬆啊……
擦了半晌,估摸著快乾了,我斟酌著開了口。「師傅哇,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師傅嗯了一聲,收起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我的頭髮,我眯了眯眼,索性在他懷裡蜷縮起來,聞著他身上清冽卻又溫暖的氣息,差點快睡著了。不行!別忘了正事!
「有事就說吧。」師傅淡淡笑道,輕輕捏了下我的耳垂。
叮——
師傅,你在調戲我嗎!
收起有些不正經的心思,認真開口道:「我最近老做惡夢。」我微眯著眼睛說,「醒來之後,又不太記得了。」
師傅的動作頓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記不得了,怎麼知道是噩夢呢?」他輕聲問。
「那感覺還是記得的,而且醒來之後,總是心慌得很。」我把臉埋進他懷裡。「師傅,我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師傅親了親我的唇畔,眼裡有淡淡的憐惜。「別胡思亂想了,是不是這陣子睡不安穩所致?讓燕五給你開些凝神的葯吧。」
我搖搖頭,挫敗地垮下肩。「師傅,不是這樣的,其實有些事吧,我心說,想不起來就算了,沒有什麼比眼下更重要的了,可是……」我垂下眼瞼,有些黯然,「過去和現在,不可能如此簡單地一分為二。過去沒有了結乾淨,就不會有未來。」
「玉兒,過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師傅的手指輕輕按上了我的太陽穴,緩緩揉按。指尖的溫度也是淡淡的溫涼,我閉上眼睛靠在他胸口,輕哼一聲:「我本也不想回憶了……」雙手環抱住他,微撒嬌著說:「現在有你們在我身邊就足夠了。只不過……」我睜開眼,「若有些人的出現,會危及你們,我便不可能無視。師傅,劉澈同你說了什麼?」
師傅的動作停了下來,周圍也似乎在一瞬間靜了下來,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玉兒。」師傅低下頭看我,柔聲問道,「你是擔心他會危害到李府?」
我點點頭,退開少許距離,直視他的眼睛。「他是不是手中握了什麼把柄威脅你?陶二和燕五的離開,與他有沒有關係?他到底是什麼人?」
師傅還是淡淡微笑,「沒有,他沒有威脅我。」
我深呼吸一口氣,「那就更清楚了,他若不是威脅你,便是抓准了你的弱點,讓你不能拒絕。師傅啊……」我無奈一嘆,跪坐在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緩緩道:「玉兒與你十年相依為命,你的志向所在,心之所系,我總是比旁的人清楚一些。他若不是拿我的事威脅你,便是拿家國天下逼服你,你這心裡,」我的掌心貼著他的心口,手底下,心跳平緩有力。「也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淺淺唇邊一吻,眼裡含著笑意:「人心拳頭大小,你說能容納多大的天下呢?我已選擇了你,你又有什麼不安?」
聽他這麼說,我心口酸麻得厲害,便如被蜜蜂蟄了一下。「小時候我便覺得,你總有一天,會因為這天下而棄了我。」我悶悶說道,「我知道你的志向是成為千古名相,輔佐明君,開創太平盛世,跟這天下比起來,我渺小得很。」
「不渺小。」師傅緊摟了我一下,「我的玉兒是我所有的安慰和寄託。只要你需要我,我便一直在你身邊。」
是了,他是這麼說的。
——玉兒需要我,而天下黎民並不是非我不可。
可聽他這樣說,卻讓我依稀有種錯覺,彷彿他的陪伴只是為了照顧我的感情而委曲求全,我需要他,而他並不需要我。
大概,女人總是多心而好猜疑的,哪怕是看著他清澈的眼神。
東籬啊,師傅啊,你最會騙人了,連自己都騙得過……
「當時……」我眼眶有些發澀,「若不是我命懸一線,你是不是就會離我而去了?」
那年帝都重逢,縱然他將情緒隱藏得很好,但得知陶清、唐思的存在,那一瞬間他眼底的震驚與悲傷,還是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上。我的記性總是在某些地方發揮超常,記住了牽挂之人所有的悲傷喜樂。
師傅是個有輕微潔癖的人,和燕五一樣,那樣的人,便是與旁人共用杯碗也是不願意的,更何況是相伴一生的愛侶。我早該知道,那一瞬間,他便決定了退出,如果不是我瀕死時仍喊著他的名字,或許此時此刻,這洛城李府,便不會有沈東籬了。
不知道我的話有沒有刺痛他的心,但他看上去依然平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我耳後的肌膚,「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無事大過死,只要你活著,要做什麼,我都陪著你。」他笑望著我,卻不知怎的讓我很想流淚。「我為什麼留下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留下來了。你知道我,不在乎過程,只注重結果。」
就像他的為官之道,他只要國泰民安,不在乎讓自己的雙手染上鮮血與骯髒,這官場詭詐之道,看著清澈如山泉清風的東籬,卻也玩得風生水起,他這般潔癖,彷彿是刻意想迴避自己政治上污濁的一面。
可感情的事,那怎麼能一樣呢?
我到底是說不過他的……
這是我們之間的心結,直到現在,仍未解開。
是兩廂廝守,還是與他人共享伴侶。是大隱於市,還是大濟蒼生?
我心裡總害怕,有一天他會離開我,而我沒有理由挽留他。
「劉澈找你,事必關國計民生。」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平緩問他,「是不是和閩越國有關?」
他直接地點點頭,「不錯。」
「方小侯爺來也是為此?」
「算是。」
「那陶二和燕五呢?」
「這是他們江湖事,我並不清楚。」師傅淡淡答道。
其實官府中人對江湖人都不怎麼看得上,俠以武犯禁,我小時候便聽師傅說,那些江湖人動輒群毆械鬥,江湖事江湖了,全然沒有把朝廷法令和人命看在眼裡。
所以師傅對陶二唐三和燕五,雖沒有名言,但到底有些說不上話。喬四算起來也是半個官家人,師傅這才對他另眼相待。
反過來說,唐三他們那樣的江湖人,對官府也是同樣反感。只不過師傅賢名在外,他們也算對他敬而遠之。
看樣子,具體的情況只有等陶二回來再行盤問了。
「玉兒。」我正低頭沉思,突然聽到師傅輕聲喊我的名字,一仰頭,正對上他的眼睛。「什麼原因,讓你終於想面對現實,不再醉生夢死了?」
「這啊……」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黑瞳映著燭火閃爍,深沉浩瀚,一不小心跌了進去,心口猛地一盪,「因為……蓮兒說,老爺我不能再這麼墮落消極下去了,要當個好老爺,保護你們……」我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保護他們,憑我,能夠嗎?
師傅都笑了,嘴角揚了起來,唇線優雅,看得我舌底生津,猛咽口水……
「真是個傻孩子。」他嘆著氣揉了揉我的頭髮,親了親我的額角,「很晚了,休息吧。」又道,「這樣也好,以後有事情便同師傅說,不要都藏在心裡。」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連連點頭。他下得軟榻,竟又俯身抱起我,我沒有準備,心跳漏了一拍,急忙攀住他的脖子。
誰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師傅至少能抱起我這隻加重的小油雞!
我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向他傳遞求歡的渴望,他笑而不語,不給我官方回應,直到我被塞進床內側,這才明白是被默拒了……
默拒就默拒唄,反正我都被拒了十幾年了,不急在一時。說實話,要不是曾撩撥得師傅情動,我還真擔心他身有隱疾了。
最後他讓我我窩在他懷裡睡了,他欲抽身離開的時候,我抱著他的腰一緊,舌頭有些打結道:「別走,咱生個小小玉好不好……」
許久之後,他吻了吻我的發心,抱著我的手一緊,輕聲道:「你說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