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老瘋子
這個疑問像懸在我頭上的一把刀,讓我日日不得安寢。
應笑我對我好,可能是因為想對付聞人非,我記得他說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打敗聞人非,而魏軍不過是他用來對付聞人非的刀。
他的父親是郭嘉,郭嘉和聞人非事實上並沒有交手過。聞人非第一次和曹軍正面對決是在赤壁,當時郭嘉已經是過世,曹家主公潰敗逃走時,據說曾經長哭嘆道:「若奉孝在,不使孤有如此大失。」
奉孝,便是郭嘉的表字。
郭嘉與聞人非孰強孰弱,是無法有個論斷了。曹家主公那句話只是打在謀士們臉上的一巴掌,他那樣的性格,肯定是不會跪地痛哭說「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識人不明腦袋發昏中了敵人的圈套」,指桑罵槐,話中真意自然是罵那群謀士「你們這些草包居然沒一個看出來敵人的計謀害得孤出醜戰敗你們比孤的郭嘉差多了還不如一個死人你們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我想,這句話或許也影響了應笑我。
他想打敗聞人非,這個執念在心中長了多久了?三年?五年?十年?
他提起聞人非時的眼神十分堅定,彷彿會放光,我也不知道他為了勝聞人非會做出什麼事來。難以估計呢……
如果到時候他真的想利用我……
唉……
我總覺得,我對聞人非來說並不是特別重要,該犧牲的時候聞人非也不會心慈手軟,估計會先一箭射死我,然後流一滴淚說:「笑笑,你瞑目吧,義父會為你報仇的……」
每次想到這種可能性我的心都一陣陣抽痛著,恨自己想象力太豐富,簡直身臨其境萬念俱灰。我不是聞人非,沒他那種覺悟,我只想好好活著,但是在這亂世之中,感覺真的好難……
一個人悶在屋子裡久了總會胡思亂想,我雖然聽了應笑我的話不去前院,但還是經常忍不住蹲在小院門口朝外張望,順便看看周圍哪裡藏著眼線,試圖把他們找出來聊聊天。
這天午後我照舊蹲在門口看螞蟻搬家,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東邊而來,我抬起頭向來人看去,卻是一個鬍子斑白的老頭。
這老頭穿著一身錦衣華服,可見身份不低,但是臉上表情卻有些古怪,或者說滑稽、誇張。見了我,那老人瞪圓了眼睛,朝著我納頭便拜,口中喊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
我頓時僵住了。
老瘋子,這個老瘋子……
「皇後娘娘,叛軍殺來了,微臣能不能在您這裡躲躲?」老瘋子抬起頭來,一臉緊張地看著我問。
我狐疑地大量了他一圈,問道:「你是誰?」
老瘋子說:「皇後娘娘不認得微臣了,微臣是司馬奕啊!」
我瞪圓了眼睛。
司馬奕?聞人非的死敵司馬奕?得了痴呆症的司馬奕!
看來傳言屬實,司馬奕確實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一臉痴獃的模樣,哪裡還有當年那個老奸臣的氣度在。
他口中所說的「叛軍」很快就殺來了,正是一群婢女和侍衛,看樣子是奉命照看他的,沒想到一不小心讓他溜了出來。
這群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司馬奕,既要帶他回去,又怕傷了他,下人也很難做啊。司馬奕一邊掙扎著,一邊回頭朝我喊:「皇後娘娘,快救微臣啊!」
我抬手朝了揮了揮,扯了扯嘴角,目睹著這有些荒誕的一幕,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滋味在心頭。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這司馬奕當年也算是權傾天下,讓人聞風喪膽的梟雄了,如今老了卻是這般慘況,雖不齒他的一些做法和為人,但卻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感覺。倒不是為我自己,而是想起身邊的一些人,有些死在了最好的年紀,有些晚景凄涼,而聞人非,那日我問起他若蜀國戰敗他如何自處,他那時的回答我還記著。
不由人。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我嘆了口氣。
司馬奕口口聲聲喊著「皇後娘娘救命」,終於徹底消失在了圍牆之後。
方才聽那些侍女說,似乎司馬奕瘋病發作起來經常認錯人,不過他還是有正常的時刻,只是這些年來,正常的時候越來越少,可能不久以後就會徹底失常了吧。
晚間應笑我回來的時候,我便跟他提起了白天這一遭。
「沒想到司馬奕晚景這般凄涼,人也認不得了,見了我竟然直呼皇後娘娘,不知道看了誰會不會跪地三呼萬歲呢。」
哐啷……
應笑我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他見過你了?」應笑我看著我,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痕,漆黑得看不見底的雙眸里閃爍著各種情緒,讓我一時捕捉不過來。
「是、是啊……」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說,「他還跪在我面前喊我皇後娘娘,他真的瘋得很徹底……」
應笑我握緊了拳頭,低下頭沉默不語,但是我看著他的手輕輕顫抖,似乎內心一片震蕩。
而我真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因為司馬奕見了我?可是那又怎麼樣?
因為司馬奕喊我皇後娘娘?他是個瘋子啊,還叫那些侍女侍衛做叛軍呢。
「不是讓你不要出去嗎!」應笑我似乎有些動怒了,站起來來回踱步著,眉頭深鎖。
我也有些委屈。「我沒出去啊,只是蹲在門口,誰知道他突然跑了過來。你如果想把我軟禁在屋裡,那一早說清楚了啊,或者乾脆把我鎖起來好了!你什麼都不說,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
應笑我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平復呼吸,片刻后說:「抱歉,是我失態了。」
我也有些難過,搖了搖頭:「不……你畢竟救了我,是我過分了。」
「這兩天,我會盡量安排你出城。」應笑我說,「你母親也會跟你一起,有銀劍保護你們,人少目標小,應該更安全一點。但是不要去洛陽,最好是先南下,記得跟我保持聯絡。等事情過去我會接你們回來。」
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但是我有些不明白他的安排。「為什麼不能去洛陽?」
「暫時我不能跟你說太多,但是按照我吩咐的去做,相信我,我不會害你。」應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果然就像那些士兵說的,他總是把一切事情都放在心裡,只讓人怎麼做,卻不告訴別人為何這麼做。
應笑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讓我隨時準備好離開,該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好,只等他安排好人手就送我出城。
但是事情來得太突然,我還沒準備好,司馬詔就召見了我。
我心中隱約有不祥的預感,雖不明白是為什麼,但是應笑我的反應,司馬詔的突然召見,顯然這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緊張地站在那日晚間被司馬詔審問過的地方,他慢悠悠地品著茶,時不時抬頭看我兩眼,看得我心裡一陣賽過一陣的發慌。
片刻后,有下人進來了,說老爺醒了。
我心裡猜測,這個老爺,想必是指司馬奕了。
果然,很快便有兩個人攙扶著司馬奕進來,我偷眼看他,見他眼神清明,不怒而威,和那日見他時截然不同,想必這會兒是他正常的時候了。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他的眼神讓人毛骨悚然,彷彿像一根根鋼針扎進你的骨肉之中,能看穿你的每一根血脈,每一絲想法。
許久之後,他轉過身,坐到司馬詔身邊。
「父親,如何?」司馬詔向他問道。
司馬奕面色凝重,又掃了我一眼:「像,很像……」
司馬詔說道:「那日我聽眼線回報,便覺得有些蹊蹺,可惜我從未見過她,也不知她生的什麼模樣,於是讓人找來畫像。可是……畫師們畫的那模樣未免太過抽象,實在讓人想象不出來真人是什麼模樣,所以只有等父親清醒了才能確認一下。」
司馬奕苦笑一聲:「呵,看來我瘋了的時候,倒還有三分清醒。」
「可是父親……那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是父親您親手……人有相似……」
司馬奕臉色一變,眼中閃過殺意:「就算她不是,但這般長相,也會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我聽不太出來,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與我有關。而且最重要的是最後一句——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他們對我還是動了殺機!
司馬詔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孩兒懂了。殺是必須殺的,但是她的身份,還是要調查清楚,如果確實如我們猜想,那麼背後,恐怕有更大的陰謀。」
司馬奕點了點頭:「這件事,我相信你會有分寸,我已經老了,清醒的時候不多了,這次機緣巧合能讓我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天意,天意要我們司馬家主宰天下!」
司馬詔緩緩側過臉,狹長的雙目在我臉上流連了許久,然後,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把她押入天牢!」
哐當——
牢里的火光亮了起來,司馬詔有些嫌惡地看了看四周,顯然他很不喜歡這種骯髒潮濕陰暗的地方。
我被關在這裡整整一天了。上邽城的天牢不大,昨天我隱隱聽到了應笑我的聲音,想必是他想見我,但是被侍衛攔在了門外。
「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查你的底,能讓應笑我看重的人,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司馬詔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問遍了被我們抓到的蜀國細作,終於讓我聽到了司馬笑這個人。」
司馬詔輕描淡寫地用了「問」這個字,但我知道,他不會只是那麼簡單溫柔地詢問。
我抬起手,將垂落在臉頰的頭髮別在耳後。這一動作拉得鐵鏈和鐵鏈上的鈴鐺直響。這是特級重犯的待遇,因為擔心他們逃跑,所以手腳都上了三百斤重的鐵鏈,還在鐵鏈上綁了不少鐵鈴鐺,一動起來便是聲響大作,而獄卒一聽到聲響就會進來看是否犯人想逃走,若是想逃走,自然是一頓毒打,但即便不是真想逃走,只是無意中翻身扯動了鈴鐺,有時候獄卒心裡不舒服,自然也是一頓打。
司馬詔對我算仁慈了一點,好歹沒讓那些獄卒打我,但是這對待特級囚犯的手鏈已經將我的雙手雙腳磨出淤青和血痕了。
他半蹲下來,忽然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
「劉阿斗納你為妃嬪,聞人非居然還收你當義女……他打的什麼主意?本來我還有點不太相信你的身份,但是區區一個女子,能同時讓蜀國之主、聞人非、應笑我特別關照,除了你是她……沒有其他解釋了……」
我皺了一下眉,啞聲問:「我……是誰?」
司馬詔勾了勾唇角,溫柔地說:「一個本該死了的人。對了,我讓人八百里加急從洛陽把她的畫像送來,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洛陽?
應笑我不讓我去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