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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應笑我

  不單我很意外,司馬詔更意外。


  「為什麼?」他問,我也想問。


  「我是她的債主,她欠我一千金。」


  暈眩的感覺剛去,現在又變本加厲地席捲而來了!

  應笑我?郭嘉?


  我第一個反應是——他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他知道我和聞人非的關係!他居然真的投靠魏軍了!

  至於一千金……我想了想,似乎我曾經許諾過只要他護送我到蜀營就給他一千金。他是護送到了,可是我卻沒兌現諾言,害他被馬賊劫走了……


  想到此處,我在為自己擔心之餘,不免順便擔心了一下他被劫后的遭遇……


  司馬詔問道:「你似乎跟她認識?說說她的來歷吧。」


  我心上一緊,忐忑地看著應笑我。


  他側目看了我一下,很快說道:「我之前在蜀國和她相遇,當時她和母親正準備去洛陽,途中遇上馬賊走散了。她許諾過只要我送她與母親相會便給我一千金。」


  「哦。」司馬詔有些意外,轉頭看向我,「你方才說的竟是事實……」


  我含淚用力點頭。「小人不敢再欺瞞大人!」


  聽應笑我這麼說,我便知道他是不準備把我的身份告訴司馬詔,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真心感謝他。司馬詔這個人妖里妖氣的,太可怕了,一個男人居然比女人還漂亮,真是變態!


  「希望大人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饒過司馬笑。」


  我感激地看嚮應笑我,就像看到最後一根稻草一樣。


  司馬詔眼神微動,隨即笑道:「軍師是我軍的功臣棟樑,這樣小的要求本王自然不會拒絕,只是這司馬笑的身份恐怕軍師你與她萍水相逢也未必知根知底。這樣吧,她可以教給軍師你處置,但是不能離開上邽半步,否則格殺勿論。既然她是要去洛陽,那凱旋班師之日,便與我們一同回去也是一樣。」


  應笑我稽首道:「是。」


  這般,我有驚無險地從虎口逃離了出來。


  解開了手鏈腳鏈,我恨不能給應笑我一個熊抱,兩眼淚汪汪,猶如老鄉見老鄉。我總是在最壞的時刻遇到他,然後逢凶化吉,化險為夷,他真是我的貴人啊!


  「行了,保持距離。」應笑我一隻手按著我的腦門推開了我,「四處都是眼線呢。」


  我一聽,也安分了一些,規規矩矩地跟在他身後,在城主府里左拐右拐,越走越偏僻,直到看到一座略顯凄涼的小院落。


  我一驚,問道:「這裡是給我住的?」


  應笑我掃了我一眼,說:「不,是我住的。」


  我嚇得更厲害。「你不是軍中的紅人嗎?怎麼住這麼荒涼的地方?」


  他推開了門走進去,點燃了四方的燭火。「我喜歡清靜。」


  我打量了四周,他的房間和聞人非的有點像,也是簡簡單單的擺飾,掛著地圖,擺著沙盤,案中總是堆積著看不完的卷宗奏章公文……


  想到聞人非,心口又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又麻又疼。


  「你怎麼到了這裡,聞人非呢,他放心讓你一個亂走?」應笑我倒像是和我心有靈犀,也在這時提起了他。


  我故作輕鬆地說:「義父說到底不是親的,娘才是親娘,我要去找親娘,誰也攔不住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應笑我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但也只是一瞬間,他那張臉總是欠缺表情,似乎就是傳說中的面癱。


  「當初你不是死纏爛打要我帶你去見聞人非嗎?」應笑我低聲說了一句,忽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拉住我的袖子向上一扯。


  「你做什麼?」我慌忙把手縮回來。


  「鐲子果然不在了。」應笑我若有所思道,「也是,若是你還帶著那晃眼的鐲子,恐怕現在我也無法輕易將你帶出來了。不過你對那個鐲子視若珍寶,怎麼會輕易拋下?是不是你和聞人非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


  為何這些男人們感覺比我這個女人還敏銳?聞人非也是,司馬詔也是,應笑我也是……


  「也沒什麼啦……」我低下頭,悶聲說,「就是覺得做人不要太依賴別人。」


  應笑我乾笑一聲:「這麼說的話,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了。」


  我一聽,立刻抱緊他的手臂狗腿討好道:「老闆你人最好了!咱們結為異性兄妹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應笑我神色古怪地低頭看我:「我現在可是在魏軍當軍師,是你義父的敵人,你就心無芥蒂?」


  我愣了愣,鬆開了手。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呢……


  或者說,我還沒能完全消化這個事實,我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沒想到這個可能會真的變成現實。這種感覺大概很多人都曾有過,很矛盾。


  「我也不知道……」我撓了撓頭,有些煩惱,「為什麼人要分陣營呢,在我看來,大家都是陳國人啊……還有老闆你……你不是說你叫郭嘉嗎,怎麼又變成應笑我了?哪個才是你的真名?或者兩個都不是?」


  「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是什麼又有什麼所謂?」他沒有正面回答我,「此刻我是應笑我,你明白就可以了。」


  我也只有點頭接受。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如果你是幫魏軍做事的話,你應該殺了我,或者利用我吧。」


  「我不是幫誰做事,只不過是想戰勝聞人非而已。魏軍只是我的刀。」


  應笑我的話讓我覺得有些高深莫測,只能隱約感覺到,他對聞人非抱有強烈的戰意,至於其中有沒有敵意,我卻看不太明白。


  應笑我將我安置在院落里的一個小偏間,有房有床,雖然簡陋了些,倒也算有個安身之處了。而且暫時也不用擔心司馬詔想殺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我寬衣上床,正值月倚西樓,清冷的月光穿堂過巷,來到我的床前。


  離開蜀軍不過二十個時辰,在我身上卻發生了許多事,經歷了幾次生死危機,能活下來,已是不易了。


  但是我與聞人非不見,已有五天了。


  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點點想我,就像我現在想著他——也許是會想我的,只是如他所說的,跟我想著他時的那種心情不一樣。


  最後一次和他接觸是我哭昏在他懷裡,隱約還記得他溫暖的胸膛,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我翻了個身,把自己埋在被窩裡,想象著他懷中的溫度,彷彿被他擁在懷裡,擋去了外面的風風雨雨,那樣溫暖踏實,滿心歡喜……


  說好要忘了他的……


  明天吧,明天再忘了他。


  未來幾天,前方戰事吃緊,聽說是因為聞人非讓人搶收了周邊所有郡縣的糧草,又斬斷了魏軍的補給線,想將魏軍圍死上邽城。應笑我和司馬詔聯同幾個將領大會小會開了無數次,都在想方設法解決糧草之急。


  應笑我呆在城主府的時間少了許多,臨走之時再三吩咐我絕對不能亂跑,我也再三保證絕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仍然忍不住偷偷跑到前院去偷聽軍情。


  駐紮在城主府的除了原先上邽的人,還有一大部分是司馬詔從洛陽帶來的,多半是司馬詔的親信,能較快地得到前線的消息。我要了一套府中下人的衣服,穿得灰溜溜的又壓低了腦袋,裝模作樣地在庭院里掃落葉,他們也都當我不存在一樣自顧自地討論戰事。


  偶然聽到他們提起蜀軍中出現一名驍勇的小將帶三百神兵夜襲魏軍糧草大營,我心頭突的一跳,立刻便猜到他們口中所說的,八九不離十是趙拓了。


  那日我走的匆忙,他奉了聞人非的軍令去搶收上邽附近州縣的糧草還沒回來,我甚至沒來得及跟他道別一句,如今想起來著實有些對他不住。


  我與趙拓一起長大,相處的模式不是他欺負我就是我欺負他,當然他被欺負的時候總是多一些的,不過多半是他自找的,都是他先來招惹我,一再挑戰我忍耐的底線,最終挑戰得我沒底線了,只要一看到他就想口頭上諷刺他、行動上打擊他、戰略上藐視他,不得不說,他成功地練出了很強的存在感。


  可是出了蜀都后,在軍中我受他不少照顧,細想這些年,他雖然經常故意找我的茬,但是人前人後,其實幫過我不少。這次太后密令要趙昀殺我,他甚至違逆了父親和太后的旨意,想要保住我的性命。說不感動,定然是假的,但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如果他真的想殺我,那樣我才真正感到震驚和悲傷。或許不管我平日里怎麼挖苦他打擊他,心裡還是將他當成大哥多一些。


  虎父無犬子,他平日里看似紈絝,上了戰場也是不容小覷的。


  「這幾日我軍天天派人陣前叫罵,卻始終不見聞人非現身,蜀軍自從截斷我軍糧草補給線后,也沒有了動作,真不知道想搞什麼鬼。」一個士兵嘟囔著。


  我心裡咯噔一聲,忙豎起了耳朵細聽。


  「我聽過軍師和大人在討論,似乎他們意見有分歧。司馬大人認為兵不厭詐,聞人非生性多計狡詐,現在按兵不動一定是有更深的后招。軍師卻似乎不以為然,但也沒有說出自己的判斷,好像胸有成竹,對蜀軍動向心中有數。」


  「軍師向來喜歡把事情都藏在心裡,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司馬大人卻對他十分信任。聽說軍師是名門之後,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名門。」


  我猜,應該是郭嘉的……


  行軍打仗之事,我並不太了解,從他們的話中也分析不出什麼。但聞人非我卻是多少了解一點的,他做事情總是有全盤計劃,做什麼事都有他的目的,既然按兵不動了,定然也是另有籌謀。這一點我倒是贊同司馬詔的看法,但是「生性多計狡詐」,這六個字太難聽了,還是「能謀善斷」比較好聽一點。


  至於應笑我,我卻是著著實實不了解他了,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問。


  應笑我回到小院是在三更后,我已經等得快睡著,聽到門板輕輕嗒的一聲合上,我才又驚醒了過來,忙穿上衣服跑去敲他的門。


  窗戶紙上映著應笑我的身影。


  「這麼晚了,你還沒睡,有事嗎?」他隔著門板問。


  「有些事想問問你,你開下門吧,外面好冷……」我搓著手臂說。


  已經初冬了,到了晚上真是冰寒入骨。


  門很快便打開了,我一閃身竄了進去——房裡也沒什麼人氣,只是好歹比外面少了些許冷風。


  應笑我一邊升起暖爐一邊說:「有什麼事就問吧。」


  「我今天聽到士兵在討論軍情,聽說聞人非按兵不動,你好像知道點什麼?」


  炭盆里火星跳了跳,應笑我漆黑的眼底彷彿也有火焰在跳動。


  「我是知道點事情。」他也沒有否認,「但是不打算告訴你。」


  我沮喪地垮下肩膀,又討好地說:「你跟我說一說嘛,說一說嘛,反正我也不會泄露出去,你看我能跟誰說呢……」


  應笑我斜了我一眼。「你求我也沒用,戰場上的事跟你無關,多說無益。如果你真想知道,明年春天我再告訴你。」


  聽聽,多不靠譜,這話跟「明天的天氣後天預報」一樣,簡直是用來氣人的。


  「不然,我猜,猜中了,你點頭,好不好?」我退了一步。


  「不行。」應笑我十分堅決。這人真是油鹽不進,讓我十分頭痛。


  應笑我食指點著我的腦袋,認認真真,一字一字地說:「不、許、去、前、院。」


  「不去你就告訴我嗎?」我眨巴眼睛滿懷期望地看著他。


  「不說。」他還是搖頭,「但是如果你能保證,我會讓你見一個人。」


  我怔了一下,問:「誰?」


  腦子裡瞬間閃過了一長串的名單。


  「你母親。」


  我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她在上邽?」


  應笑我點了點頭:「那日和我們走散后,她和銀劍一路東行,但是在上邽就停了下來,打算讓銀劍回頭找你,不過剛好那時封城了,所以他們便一直留在這裡。」


  我大喜過望,心中也有些酸酸澀澀的感覺。其實那一日,聽說母親和銀劍哥哥居然扔下我不管自己去了洛陽,我雖說為母親安全離開鬆了口氣,但是心裡仍然不免有些苦澀,總覺得她並不是很在乎我這個女兒。很小的時候,我便覺得母親對我態度淡淡的,不像別人家的母親那樣疼自己的小孩。不過母親對所有人都是一樣不冷不熱,我以為只是她性格使然,心中雖然有些落寞,但仍是不遺餘力地想要討好她,漸漸她對我也多了些關懷,問冷問熱,這已讓我十分喜悅。


  如今聽說他們為了等我而留在了上邽,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溫暖得想哭的感覺。


  但是卻有幾分不解。


  「為什麼你不早些告訴我?為什麼不早些讓我和母親相見?」我質問應笑我。


  「如今時機不好,我擔心你身份敗露。反正他們在上邽不會走遠,你不用擔心見不到。司馬詔生性多疑,你以為他現在便完全對你放心了嗎?他對我都存了五分猜忌。這院子里天天有人看著,你跑去前院他不會不知道,只是諒你走不出上邽,也沒有對外通風報信,他才放著你不管。一旦你有什麼輕舉妄動,我也保不住你。」應笑我眉頭微皺,帶著三分恐嚇的語氣對我說。


  他成功了,我確實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想到這幾日里我裝模作樣跑去前院偷聽的一舉一動都被司馬詔看在眼裡,我頓時有些發慌。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懷疑我是姦細,會不會又想殺我。


  好在應笑我還是安慰了我:「他暫時還沒有對你動殺機,你安守本分,一切就好。等過些日子他鬆懈了,我會安排你們母女相見。」


  我感激地看著應笑我。我與他萍水相逢,他這樣幫我,確實是仁至義盡了。但我心裡總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對我這麼好?

  其實最初他是一直想甩了我的,陰差陽錯走到一起,是我死纏爛打,他好像忽然改變了主意。這一次到了上邽甚至處處相幫。


  我與他相處時間不長,但是對他的性格也有幾分了解,他對一切人事物都態度冷漠,好像對什麼都不上心,為什麼對我特別關照?

  我自認沒有什麼特別的,唯一特別的……


  是我和聞人非的關係。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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