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婦人揮揮手,阻止了他:「不,不用了,母親啊,這病是好不了了。要是你妹妹不回來,我就是治好了,也沒什麼用了。」
那神情模樣,當真是要多哀傷就有多哀傷,如果不是早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太多的事情對不上,這樣的慈態,就是玉生煙都說不定會把人認錯。
所有的神態、動作,無一處不像,這個人,只可能是母親身邊的人,學了幾乎是十成十。
這樣的人,也只可能是那些老僕了。
真是沒有想到,當初為了不讓身邊的人跟著擔驚受怕,才並沒有將這些發現告訴身邊的人,只是他們娘三自己防備。
卻沒想到,當初的一片好心,卻也成功保住了今天。
更沒想到的是,當初懷疑的人太多,卻不想,就連跟在母親身邊的老僕,居然都早已經生了二心了。
玉生煙低下頭,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但卻也只能忍著,因氣憤而微微顫抖,乃至哭腔,落在床上躺著的婦人眼裡,卻以為是擔心過度。
「煙兒啊,娘說這些,不是讓你難受的,你快別這樣了,娘看著,心裡更難受.……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霜兒了。」夫人雖說的是安慰的話,但那語氣,卻分明是一句又一句杜鵑啼血。
真正的母親說這些話,也就當是難受罷了,但是玉生煙卻是知道這個女人不過是人假扮而成的,這些話從這個西貝貨嘴裡吐出來,簡直不亞於鈍刀子割肉。
對啊,母親沒了,被他們抓起來,妹妹也生死未卜,說不定……說不定.……
一想到那個結果,玉生煙就幾乎要心痛而死。
「不會的,不會的!二叔已經派了很多人去找妹妹了,她會找回來的,她會找回來的。霜兒那麼聰明勇敢,怎麼可能回不來?不會的,不會的!」
他猛地抬頭,眼睛紅紅的,如同一隻惡獸盯住了床上的婦人。
婦人心頭一驚,好可怕的眼神,但是再一看,不過是因為著急紅了眼罷了。
稍微放下心來:「別說了,別說了,煙兒,你這樣,讓為娘的可怎麼想?你妹妹.……」說著居然就已經泣不成聲了。
一邊假哭一邊卻又心道,這個小子怎麼還不快來安慰?
當真是回來傻了么?
出去一趟連自己母親都不知道怎麼伺候孝敬了?
還是說,他已經發現自己了?
這個想法讓婦人心頭再度一驚,忍不住悄悄眯眼細看玉生煙,腦子裡回想著他從昨天回來到現在的所有情況,一幕幕飛快閃過,問安,安慰,聽到妹妹失蹤時候的緊張……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清晰,那麼一幕幕的明擺著,應該是沒問題的啊?
不,不對!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在所有僕侍都不在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母親,我在外面遇到了一位神醫,還有一個人,你都想不到,血煞樓的葉熏!他可是制毒高手!」
當時她只以為這是玉生煙在講外面的見聞,還有為那個女人請神醫,她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畢竟玉生煙去大胤鳳都確實是早就說過要為那死女人請神醫回來的。
但是,制毒高手?他為什麼要提制毒高手?制毒高手!制毒.……制毒……制毒!
婦人心中大駭,幸虧這時候玉生煙也低著頭,沒看到她那一瞬間的扭曲。
那死女人,可不就是中了毒了!
難道,這兩母子早就已經知道她是中的毒了?
再細想,從那之後,對比,玉生煙的一切動作神情.……不對勁,不對勁!
婦人蓋在被子下面的右手悄悄握緊了,鬆開,嘴裡卻好像終於悲傷完了這一陣。
「煙兒啊,霜兒現在,說不定.……這島上現在可怎麼辦.……」
「不許說!不許說!妹妹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青年就像被踩中了尾巴的貓一樣,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語氣尖銳,這次婦人卻沒有躲閃他的目光,而是直接看過去。
玉生煙沒想到,這個婦人這次居然會這樣,在她看過來的時候,眼瞼才慌忙下垂,但是那一抹仇恨的光,卻已經完全落入了婦人眼裡。
被子下面的右手再度握緊了一下,心裡一口氣緩緩出了,果然是那死女人的賊子,狡猾得很,既然這樣,那我就陪你演演又如何?
婦人的手緩緩鬆開,猛地伸出去將玉生煙摟進懷裡,帶了一絲哭腔:「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了!好孩子,娘的煙兒,別傷心了,是娘說糊塗話。是娘不對,是娘糊塗了。」一陣的自責,母子相擁,平淡溫馨,放誰看了都得說一句母慈子孝。
玉生煙配合的伏在她懷裡:「是煙兒不對,煙兒太緊張了,您別傷心,別傷心。」
相互安慰,場面話誰都會說。
在這個時候,已經分不清誰是戲子,誰是看戲的人了。
「是是是,咱們都不難受,咱們等好消息,等霜兒的好消息。是娘說糊塗話了。」婦人嘴上說著,但臉上的表情卻是絲毫不動,也是奇了怪了,要怎樣的人,才能一臉面無表情,甚至是厭惡的說出這麼些煽情的話來。
當然老的是這樣,懷裡的小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別看是在低聲哭泣,尋求母親安慰一般,實際上,卻也是表面哭泣,眼裡的冷光,飽含著仇恨、厭惡、忍耐。
那模樣,那語氣,那表情,簡直讓看了的人,只能說一句詭異。
哼,居然是連娘都沒有再叫一句了么?果然是狡猾的小兒,自己居然現在才發現。
婦人嘴角一抹冷笑,語氣卻悲傷得很,婉轉惆悵中帶著一絲溫暖的希望:「煙兒,你也別害怕,是娘糊塗了,有你們二叔在,霜兒一定能找回來的。真是要謝謝你們二叔.……」
哪怕是早已經咬緊了牙關告誡自己要忍耐,親耳聽到這個無恥婦人這般說話,玉生煙還是忍不住僵了一下。
謝謝那個畜生?
還是她就這麼狠毒,一刻不停的提醒自己。
那個畜生,不僅關押了母親,謀權篡位,甚至把妹妹也……
玉生煙一想到這些,心中的怒火、仇恨的火焰,幾乎就要將他撲滅。
但是還好,他還有所理智。
現在跟這些人撕破臉,他們撈不到什麼好處,甚至就連母親和妹妹,都說不定會遭到毒手。
咬著牙點頭,胡亂的「嗯」了幾聲。
婦人摟著人,如何感覺不到那片刻的僵硬?雖然只有片刻,但是對現在高度戒備的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果然是,早就發現了啊!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不過,不管什麼時候發現的,現在既然已經是調了個頭,那她就陪他玩兒下去!
不是害怕嗎?那就繼續讓你害怕,讓你心驚膽戰,就算是還沒有收到命令弄死你,也讓你惶惶不可終日!
婦人眼神雲譎波詭:「是啊,沒有你二叔,現在為娘怕是早就沒了。這島上,等你妹妹回來了,以後還要多多仰仗你二叔,你二叔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事,萬一哪一天,為娘要是去了……」
所以這麼早就開始為那個畜生鋪路了?
打算用懷柔政策了?
得不到碧珠令,所以由自己這個唯一的玉氏後人來主動開口,讓那個畜生光明正大的得權?
真是好算計啊!
然而,他會讓他們如願么?
玉生煙嘴角冷冷一勾,片刻就收斂了,然後抬起頭來,又是一臉感動,好像完全認可婦人的話一般:「是,是要感謝二叔。您說的太對了,不過,您是不是忘了?碧珠令還有一半在霜兒那裡,霜兒如果出事了……」
男人說著說著,低下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不管你們到底是不是抓了染霜,她身上有著一半碧珠令,都能算是一個保命符。
哪怕因此受盡折磨,但也總比丟了命好。
其實,他最怕的,是這些人直接斬草除根,將妹妹早就殺了。
到了現在,哪怕是有一絲機會,他也必須抓住。
讓妹妹活命,讓母親活命。
只有留著一口氣,總比丟了命好。
「你說什麼?」婦人心中驚駭不已,差點將這句話直接喊了出來。
但是對上玉生煙直直地盯過來的眼神,連忙將心中的驚駭壓下,勉強自己擠出一抹苦笑來:「煙兒,你說什麼胡話呢?碧珠令怎麼會在霜兒手中?不是.……」
玉生煙緊緊握著她的手,低下頭,垂著眼瞼,語氣悲傷:「您真的忘了嗎?不是你把碧珠令拿給霜兒的嗎?那丫頭當時還來給我顯擺,可是現在……現在……我不要碧珠令了,我只要妹妹回來,妹妹回來,什麼都不要了。」
悲傷的如同一個孩子。寧願用自己珍貴的東西去換親人的性命。
「可碧珠令怎麼……」會是兩半?
婦人及時將自己的話吞了回去,她總不能直接跟這個死小子攤牌吧?不然的話,她作為島主,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個碧珠令到底什麼樣子?
玉生煙還在低聲啜泣:「我要妹妹,要霜兒平安無虞的回來,哪怕碧珠令丟了都沒事,只要她回來就好了。」
這是在告訴自己嗎?
告訴他們,他只要親人平安,然後可以捨棄一切?
就連碧珠島都可以拱手相讓?
婦人眉眼一挑,實際上,她是真懷疑,這個碧珠令難道真的一分為二了?
不過,畢竟是碧珠令,那樣珍貴的東西,權利的象徵,只有歷任島主,玉氏傳人才能得到細看,知道其中機密,而他們普通人,就算是親密如姬二叔,也只是見過碧珠令,並不知其中關節,難道,真能一分為二?
再加上玉生煙後來的話,婦人實在是很懷疑,或者,這只是一種單純的威脅,就是為了用碧珠令保住人命?
她還在思索間,還沒想出個名堂,玉生煙卻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她這一點失常似的,依舊扮演者孝順兒子的角色:「現在霜兒不回來,碧珠令找不到,這島上一定會亂的。」
說到這裡,玉生煙又好像才想起,抹了抹眼角:「您知道霜兒把那一半碧珠令放在那裡了么?她最愛跟您玩鬧,這次出去……」
婦人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歷任島主登位的時候,都要手握碧珠令,碧珠令來歷久遠據說是從胤凰兩國開過之初就流傳下來了。
據說第一代玉氏祖先為了避禍,帶著家奴漂游海上,最後船隻在碧珠島停住,那時的碧珠島還不是碧珠島,不過是一塊無人的死島,寸草不生,荒無人煙。
玉氏族人定居於此,利用一件珍寶,為這裡聚集靈氣,將這裡變為山清水秀山花爛漫之處,那件寶物,就是碧珠令。
碧珠令一代代流傳,是玉氏族人的象徵,也是島主的象徵。
每一任島主即位,必須進行碧珠令授予儀式,並且會親自供奉碧珠令。
那時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碧珠令,如何能做的假?
如果能做的假,或者說不用碧珠令,他們早就直接對玉生煙母女三人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這死小子,果然那是死鬼女人的後人,居然是如此的狡猾,奸詐,赤.裸.裸的威脅。
可惜,那個死丫頭……想到他威脅的目的,要保護的那個人。
婦人眼裡露出一絲可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入。
那死丫頭,居然甩掉了跟蹤追逐她的人,進入了翡翠礁!
這輩子,怕是別想見到活人了!
那碧珠令……不不不,這小子的話並不可信,說不定只是威脅。
哼,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把這死小子弄死啊!
殺人滅口,她就不信了,如果玉氏後人全部死絕,就算沒有碧珠令,誰又知道呢?
他們難道不會再弄一個「碧珠令」回來嗎?
婦人臉上的笑,如同一條毒蛇盯住人了一般,危險而陰毒。
不過,想想大人的謀划,關鍵是還有那胤國來的使臣……
婦人收斂了眼裡的殺意,伸出手,將青年摟進懷裡:「煙兒,別擔心了,你妹妹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就在這時候,門口一個丫鬟進來,一個動作,婦人眼裡大喜。
完全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