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這種感覺，錐心刺骨，這種痛楚，洶湧猛烈，而這種直覺，卻如同一盞明燈，敏銳、兇悍。
對，她要看清那是誰，為什麼，會有一種熟悉感？
所有的畫面如同一本被快速翻亂的書，因為強忍疼痛，它越發凌亂猖狂。
一頁頁，如同快進一般，幽靈般閃過。
鳳傾不得不強忍那種不適，就好像腦袋都快要崩開一般，她還是緊緊咬著牙，拚命去看清，那個人，那個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誰？
只是，為什麼越靠近，越難受？越感覺到那種令人窒息的悲傷與絕望？
鳳傾緊閉的雙眼裡，汩汩的淚水如同溪流決堤，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悲傷，就連緊抱著她的雲漠都感受到了，那樣似乎要將人溺斃沉陷在裡面的絕望，一層層瀰漫，如有毒的煙霧，讓人窒息。
肩膀上的濕潤，溫熱、冰涼，那是鳳傾的淚水打濕的。
「你到底看見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如此的悲傷和絕望？」雲漠五指抓緊，將鳳傾緊緊摟著，嘴唇貼在她的發頂，他無法打斷她，無法喚醒她，只能以這種姿態，與她一起承受。
「不，不要！不要！」鳳傾呢喃，眼淚愈加洶湧，眼瞼全部打濕，臉龐上淚痕交錯。
不對勁，不對勁，不能再讓她繼續這樣下去了！
雲漠忽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個想法，就這樣直接又突兀的鑽上心頭：「阿傾，阿傾，醒醒，醒醒！」
他腦子裡瞬間閃過一絲清明，為什麼剛剛，就連自己都會放任鳳傾沉淪在那樣可怕的情境里？為什麼他第一時間竟然不是喚醒她？
阿傾這樣的情況，雲漠忽然就想到之前在船上那一次，自己所看到的那些情景，難道，有什麼關係嗎？
有什麼事情不對？不對！
雲漠腦子裡彷彿閃過一道光，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鳳傾喚醒過來，他將鳳傾扶正，使勁搖了搖她的肩膀，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阿傾，阿傾，快醒醒！快醒醒！那些都是幻境，都是假的，別再繼續看下去了！」
然而，他的話，鳳傾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她感覺到自己置身於一個奇怪的世界，但是她沒有身體，什麼都沒有，卻能無比分明的感覺到那個世界中一對男女的所有情緒，看著那個世界，跟隨他們的成長一起，慢慢的變化，一直到最後，山河變色，天地崩塌.……一切，都崩塌了……
她想要看清楚的人，全部都沒有看清楚。
反而讓她沉浸在那無邊的痛苦裡，看著那山河消亡，天地間灰塵茫茫，蒼茫的、白色的、灰色的……全部融成一片，而所有在其中的人，全部吞噬.……
就連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悲痛什麼，她只是呢喃著重複「不要，不要。」
心臟的位置，好難受，好難受，就好像要炸裂開來，又好像壓上了一塊巨石，所有的愛恨喜怒，都壓在那之下，掙扎不得，永世痛苦，永不翻身。
糟糕透頂的感覺。
「阿傾！不要沉迷其中！快醒醒！快醒醒！」雲漠臉色一慌，那股絕望的近乎死氣的氣息，居然在鳳傾身上瀰漫開來。
她到底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會絕望到死亡？
雲漠心頭大慟，再顧不得維持結界，一雙手扶著鳳傾，靈力不要命的瘋狂注入她的身體，甚至是有些殘暴的，喚醒她的知覺。
「阿傾，你醒醒，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醒醒，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你快醒醒！」他一聲又一聲，滿是憐惜又急切的呼喚。
「阿傾.……阿傾……」
恍恍惚惚中，有什麼聲音傳了過來。
「阿傾」？是在叫她嗎？
鳳傾的意識朦朦朧朧開始迴轉，是，是在叫她！是誰？
她的腦子開始運轉，艱難沉重的感覺，慢慢的，感覺到身體的異樣，是誰在呼喚她？如此纏綿，如此哀戚，卻又如此憐惜？
是誰？是誰？
她的手指抬起來，慢慢的，慢慢的，摸到了雲漠臉上。
「阿傾！阿傾，你醒了是不是？你能聽見的是不是？快醒過來，我是雲漠，是雲漠，我在這裡，你快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
完全誘哄的語氣，又帶著一絲絲的急切，聽起來有種別樣的招人的味道。
鳳傾這時候卻不能想到那麼多，她的精神太多疲憊，剛剛看到那些，就好像自己在一個世界中經歷了一遍似的，滿滿的都是疲倦，尤其是那種來自精神上的壓力和痛苦，就算是現在清醒過來了，卻仍然是彷彿留下了記憶一般，所有的苦痛，依然存在著。
她只是聽著那道聲音，忽然間彷彿那變色的天地之間，慢慢地湧入了一股裂縫，然後，有清風吹了進來，帶著春天花草的氣息，裂縫越來越大，緊接著，陽光也進來了，天地間的混沌一片，慢慢的消散，鳥語花香，春暖花開，原本絕望悲傷的完全崩塌了的混沌世界，在這個時候，慢慢地變成了一座樂園，一座世外桃源。
鳳傾的神色也終於平靜下來，眼淚停止往下流動，滿滿的表情平靜下來。
雲漠？對，是她的雲漠。是她的阿漠在叫她。
站在陽光之下，鳳傾到處亂跑，這個時候，這個全新的世界，她終於有了自己的身體，她站在花海中央，除此之外，四野靜寂，再無旁人。
「你在哪兒？阿漠，你在哪兒？」她四處張望，四處跑動，就想找出那個會輕聲呼喊她的人，她的阿漠，那一聲聲，那麼情意悠長，那麼纏綿悱惻，是她的阿漠。
「是我，是我，我在這裡，阿傾，你現在看到的都是幻境，你醒醒，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雲漠趕緊握緊了她的手，在她耳邊一聲聲重複，「阿傾，阿傾——」
「幻境？」鳳傾在花海里亂跑的腳步停了下來，艱難的回想著方才的一切，是因為什麼，她來到這裡……
是一對男女，那兩個人……
鳳傾開始想象，腦子裡彷彿一道亮光閃過。
就在這一瞬間，花海、天空、陽光.……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崩塌消失，但是鳳傾卻並沒有如同第一次那般驚慌失措。
她緩緩睜開眼，完全潤濕的眼睫毛，上面還沾染著淚珠，一滴滴的十分晶瑩。
「阿漠。」她輕輕開口，緩緩抬起手，摸上了雲漠的耳朵。
「你醒了！」雲漠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還不等她回答，一個濃重的吻就壓了下來。
完全濃重的，幾乎是沒有一點技巧的橫衝直撞，好幾次還碰到了牙齒，鳳傾嘴唇有些痛，但是她沒有推開他。
在經歷了那樣的情境之後，兩個人能夠深愛不移，兩情相悅，並且陪伴在彼此身邊，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就連鳳傾自己都在放縱。
好半晌，鳳傾感覺自己的嘴唇都快麻了的時候，雲漠終於分開了，額頭相抵，呼吸相觸：「以後，不要再這樣了。」不要再嚇我了，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真的心臟都要隨你而平靜死亡了。
後面的話，他不用說，鳳傾從那雙眼睛里，已經全部領會。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下巴，輕柔的安撫了他一下：「不會有下次了。阿漠，有你真好。」
她說著，一雙手忽然摟上雲漠的脖子：「阿漠，我剛才，看到了一些很悲傷很悲傷的事情，真希望我們以後，都會一直這樣好好的下去。永遠的幸福。」
鳳傾這句話，幾乎是喟嘆一般。
卻聽得雲漠心頭忽然一跳，隱隱的竟有一絲不安。
「什麼悲傷的事情？那些都是幻境，你不要再多想了。」他摟住鳳傾，像抱著什麼失而復得的寶貝，無比的慶幸，越加的珍惜。
剛才那一刻的感覺，就好像他要失去鳳傾一般，太過可怕，那樣撕裂靈魂的痛苦，太過刻骨銘心。
他不由得將鳳傾再度摟緊了一些，「這些都是幻境，都是假的，我們當然會好好的，一直這麼好好的下去。」
然而，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的兩個人，都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做命運，命運的強大就在於，你完全不可預料，因為一切，早已經註定。
兩個人相擁了一會兒，好像才把彼此心裡的空虛填滿，雲漠忽然開口，手頭一動，原本放在梳妝台下的盒子就橫空出現在他手上。
「阿傾，你再看看這個東西。」
他將那盒子打開，那一節靈骨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怎麼覺得它好像暗淡了一些？」鳳傾看了一眼，突然開口，然後瞪大了眼睛，細細看下去，「當真是黯淡了一些，阿漠，你有什麼感覺？」
她抬起頭，卻看見雲漠眼神複雜，盯著那節據說是聖皇遺骨的白骨看了許久，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然後閉了一下眼，像是在感受和模擬什麼，猛地睜開眼睛，關上盒子：「阿傾，你有沒有察覺到一絲古怪？」
鳳傾抬頭，眼裡光芒一閃：「你是說，一切都是這個盒子，這節靈骨在作怪？」臉上帶著一絲驚駭，還有一絲深思。
「沒錯。」雲漠點點頭，「阿傾，我沒有告訴你，在船上的時候，我也恍惚中進入了幻境，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兩個人都修鍊九轉星龍，幻術這一層都已經是巔峰，可以說，不管是誰在他們身上製造幻境，他們絕對都能第一時間發現，但是他們卻仍然中招了，而且，那幻境如此可怕，完全的擾亂了人的心神，想著今天鳳傾，居然差點就那樣自我放棄，雲漠手上就是一緊。
「既然這樣，那這個東西，我們將它放好了才是。」鳳傾對雲漠的話不疑有他，確實是，兩次這種情況，都是在他們兩人都在的時候，如果是別的什麼人偷襲，他們絕對不可能發現不了。
而若是這節靈骨就說的通了，實際上，鳳傾已經在那節靈骨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氣息波動。
「不過，這東西畢竟是顏瑾瑜送來的，料想確實是應該有用才對。」雲漠阻止了鳳傾想要將其扔掉的想法，斟酌著，似乎是想了一下才慢慢開口，「或許，這靈骨，對我們這次的目的真的會有什麼幫助也說不定。而且，既然它有秘密，我們遲早會揭開這個秘密的不是嗎？」
鳳傾笑了：「是，你說得對。但是現在看來，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或許是因為我們級別不夠，才會被它影響？若不然，讓別人試試？」
「也行，既然現在我們不知道它有什麼秘密或用途，倒不如交給花鈴他們保管，對了，花鈴已經上了島了。」
昨日花鈴並未與他們一起行動，畢竟，在對島上情況並不是完全清楚的情況下，還是要做兩手準備的。
目前看來，他們的謹慎又對了。
鳳傾點點頭：「花鈴他們有分寸，到時候有什麼消息我們也能互通有無。」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島上的事情，雲漠突然開口：「阿傾，你剛才在幻境中，看到的是什麼？」是什麼，居然讓你那麼悲傷？甚至絕望？甚至都失去活著的欲.望？
鳳傾滯了一下，那樣悲傷的故事，雖然到最後她並沒有看得完全清楚，但是卻本能的不想告訴雲漠，那樣的悲傷，就像他們的前世，甚至比他們的前世還要讓人窒息的絕望。
鳳傾並不想說。
但是在雲漠執拗的目光之下，鳳傾還是投降了，還是她先開口了。
「我看到了一對男女，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
鳳傾盡量用平靜的，旁觀者的角度去冷靜的敘述，她說他們從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青年時候的懵懵懂懂情竇初開，再到後來因為各自師門利益的誤會、糾葛、傷害、乃至背叛.……實際上她都不確定自己最後看到的是什麼，但是心裏面卻有那樣一種直覺，就是無盡的傷害，乃至最後，信仰對立，終究刀戟相見。
說到最後，山河變色、天地崩塌的時候，一切全部消亡，鳳傾反而變得平淡起來。
畢竟，所有的傷痛只是因為失去。
失去此生摯愛。
黃泉碧落，永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