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卻不想,這一睡,簡直就是昏天黑地,第二天鳳傾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到了午時了。
「阿漠?」身邊空空的,鳳傾迷糊著摸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雲漠就在床幔外邊,他陪著鳳傾也好生睡了個舒服,不過也只比鳳傾先醒來一會兒,這時候剛洗了臉,聽到鳳傾的驚呼,連忙掀起床幔。
看到這張臉就在身邊,鳳傾呼出了一口氣:「沒什麼。」
「做噩夢了?」雲漠笑笑,將人拉起來,動作熟練的幫鳳傾開始穿衣。
對他們而言,或者更多的說,應該是對雲漠而言,這種幫鳳傾更衣的事情,不是伺候自己妻主那種感覺,反而是照顧自己的小妻子,隨時隨地都將她呵護保護,用自己的一切將她護在羽翼之下,這種滿足感是別人不會懂得,也是別人懂不了的。
而默契的是,鳳傾卻能清楚的領會到他這一點小心思,所以每次都非常的配合,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是很正常的夫郎伺候妻主更衣,但實際上,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是鳳傾在配合雲漠的喜好,兩個人穿衣的時候,又忍不住耳鬢廝磨一陣,落在別人眼裡,倒覺得他們當真是荒淫無度,驕奢淫逸。
當然,實際上若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將這樣的印象落實到底,現在的鳳傾二人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好了,來洗把臉。」
溫熱的水,撲在面頰之上,感受著早晨的風,島主的宮殿遠離海邊,但仍舊聞得到風裡帶來的濕鹹的大海的味道,已經不再濃郁刺鼻,反而聞上去有一種特別的海濱的感覺。
再加上宮殿外邊庭院里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在這樣的季節里依然盛放,爭妍奪媚,青蔥翠綠的一片,深吸一口氣,似乎還能感覺到花草上露珠的清新味道。
「果然還是南方好,不過才到一日,便讓我就要忘記鳳都城裡的寒冬了。」鳳傾深吸一口氣,侍女將水盆端下去,鳳傾推開窗戶,這時候雲漠走過來。
「樂不思京可不行。阿傾,快過來,收拾好了,咱們就該去見過島主了。」
他一邊說著,眉眼含笑,一邊將鳳傾摁在椅子上,,就細細替她描起眉來。
那細緻溫柔的模樣,引得一旁的侍女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但是並沒有驚訝。
的確,在這海島之上,鳳傾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非常敏銳的感覺,這裡的人明顯是男人居於主導地位的,雖然說可能並沒有直接挑明了,但是種種的習慣卻是不會騙人的。
一路以來,侍衛基本上都是男人,少有幾個健壯的女人。而在這宮殿里,服侍人這種相對來說比較精細的活兒,卻是全部由女人來做,鳳傾細細看了,從昨晚上的宴席,基本上都是女人在斟酒在服侍,而男人侍衛卻站在一邊一絲不苟的認真守衛著。
這種情形,是完全與鳳凰大陸上相反的,就好像一個完全不同的時空,在這裡,男人和女人的地位非常明顯的翻了一番。
但是或許因為鳳凰大陸的影響,這個海島上仍舊還是女人為尊——至少明面上是這樣。
不過,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男女身份角色的完全對調,看到那些搽脂抹粉打扮的女人,才讓雲漠居然有了這種心思,這時候來給鳳傾畫眉。
好在他確實還是有點手藝的,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其實在璟王府里的時候,雲漠也已經不知道給鳳傾畫過多少次眉了。
所有的感動和喜悅,全部都藏匿在心裡。從一開始的不純熟,粗手粗腳,畫得像兩條蜈蚣像兩條黑黑的丑辮子,彎彎曲曲的歪歪扭扭的,到後來越來越熟練,不僅是柳葉彎眉、遠山眉、新月眉……好看溫婉的眉形,一個一個挑戰。若是別的人,畫這種眉形一定會很突兀,但是鳳傾的眉毛本就修長細緻,精緻非常,就算是畫過了一些,也不顯得如同小兒郎一般弱里弱氣,也不怎麼明顯看得出來彆扭什麼的,倒是配著那一張臉,顯得格外的好看。
而鳳傾本人,卻根本不在意外在形象好不好看,實際上,就算是那眉毛畫的不好,毀壞了她一直塑造的冰山高冷王爺的形象,她也不會對雲漠說拒絕。
因為不只是雲漠沉溺其中,實際上,沉溺其中的還有她。
怎麼能不沉溺其中呢?
她最喜歡的是雲漠越來越多的細緻溫柔,在他為她畫眉的時候,那樣的輕輕描摹,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眼神細細密密溫柔的情意,那些才是鳳傾真正喜歡和在意的東西。
就好像這時候,雲漠為她畫眉,哪怕是身處未知險境,仍舊是那樣的溫柔,應該是這是雲漠最最溫柔的時候,一筆一畫,鳳傾能看見自己在他眼睛里,那樣全神貫注的凝注和珍視。
每當這時候,看到雲漠的眼睛,她都幾乎會溺斃在那樣的溫柔里。
所有的溫柔小意含情脈脈,所有的情意,你不必說,我也不必問,只是在一個對視,一個眼神的交錯之間,你明白我,我明白你。
如此,就好。
甚至在他為她提筆畫眉的時候,那樣的溫潤,那樣的安靜,時光靜好,現世安穩。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可以在這一刻,就這樣,定格成永恆。
鳳傾實際上並不是一個文藝的人,但是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忍不住想到一些莫名的感動,一些源自靈魂里的歡欣喜悅。
其實愛情有時候,本就是這樣簡單的東西。
簡單的,一個動作,就可以是永恆。
鳳傾獃獃的,心裏面不知道涌過多少句情話,卻在她不捨得打破這份寧靜中全部消失。
它們只屬於這一刻,也只在這一刻光臨,過去了,便不再來。
頓了好一會兒,想到好一些讓人感動的語句,千言萬語,最後只凝結成嘴邊的一抹笑容。
她看到自己的臉,自己的笑容,完完整整的,在那雙微微透著紫光的眼睛里映射出來。
臉?鳳傾忽然一愣,對了,這並不是自己的臉——不,或者應該準確說是,這並不是自己完完全全真真實實的臉。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雲漠的手腕:「阿漠,這樣一張臉,你也能這麼認真?」
明明都不是自己的臉了,阿漠怎麼還能這麼認真?
鳳傾在這一刻,居然詭異的起了小女人計較的毛病。
雲漠愣了一下,就反應了過來:「因為這是你呀,我知道是你呀。」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他已經放下眉筆,將鳳傾的腦袋扶正,對著鏡子,他將自己的頭擱在鳳傾的肩膀上,鏡子里兩個人親昵的貼在一起。
很精緻的鏡子,只是仍然有一些模糊,兩個人的臉印的清楚,但實際上卻並不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自己面對阿漠時能看清他眼睫毛一樣的清楚。
在這一刻,鳳傾突然有些懷念起她曾經去往過的那個時代,那個時代的鏡子,玻璃已經不是奢侈品了,能夠將人映照得清清楚楚。
「你看,你喜歡么?」
雲漠溫熱的呼吸幾乎是完全噴在了她的脖子上,熱熱的有點癢,而他的手,卻放在鏡子上,指著的,正是鏡子裡面雲漠那張易容之後的臉。
他沒有說更多的話,但是他心裡的想法鳳傾卻在這一瞬間就完全明白了。
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就算是換了一張臉,因為是彼此,知曉是彼此,所以,容顏其實根本不重要。
自己也是,怎麼會突然又鑽這些牛角尖了。
看起來,果然是島上的生活還不夠水深火熱么?
鳳傾在心裡唾棄了一下自己,說實話,她是真的有些鬱悶,實際上她確實不是這麼矯情的人,怎麼在這種時候會突然就酸了那麼一下,就好像曾經有過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樣。
曾經有過……鳳傾猛地頓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方才在腦海裡面閃現的……那些到底是什麼?
鳳傾有些吃力的回想。
一種敏銳的直覺,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怎.……」雲漠剛想問出口就頓住了,他看得出鳳傾現在的狀態,所以他及時聰明的打住了話頭,雙手卻默默握住了鳳傾的手,沉默的,就像是給予她力量一般。
那是什麼呢?
「瑤光!跟我走,今天鳳鳴山的荼靡開了,可好看了。快跟我走。」
「瑤光,小心一點!哇,那就是荼蘼嗎?」
七八歲的小小少年,拉著五六歲的小姑娘,卻都是一副小大人鬼靈精的模樣,興沖沖的模樣有小孩子的天真單純,也有這一絲成熟早慧。
「瑤光,你看,真是火凰的幼鳥,漂亮嗎?送給你!」
「真的嗎?哇,好可愛的小鳥。」
十二三的少年,抱著一隻渾身火紅的小鳥,遞給旁邊個子拔高了的丫頭。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看著世間的珍寶。
「瑤光,你的火凰怎麼樣了?長大了是不是?嗯,她還沒有開啟靈智啊?」
「無涯哥哥,你別這麼說小凰嘛!小凰只不過是受到了重擊,現在還沒有好全罷了。」
「好好好,你說的都是對的。不過,我的火龍都長大了,火凰還不快點長大,以後怎麼給火龍做媳婦呀!」
「哼,誰說要給你的火龍做媳婦了?我的小凰還小呢,不許打她主意!」
十六七的少年,還帶著青澀,看著眼前初初落成的姑娘,滿心滿眼都是包容。
「瑤光,你不要生氣,碧落師姐的事情.……」
「不用你擔心,你就知道偏袒你的師兄。」
二十齣頭的男女,都已經有了大人成熟的味道,但是,卻第一次沒有了笑臉。
……
一幕幕完全陌生的畫面在鳳傾腦海裡面閃過,一頁頁一幀幀,像是老舊的畫冊,卻又那般鮮活靈動,一幕幕的跳躍翻過,在鳳傾的腦海里,如同時光的閘門,不只是這兩個男女,還有那空大的背景,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那些什麼師門道門,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鳳傾卻只有看那兩個男女看得最是清楚。
而且,不是道為什麼,明明在那如同泛黃書頁一般畫面回放中,她明明完全看不清那兩個人的臉,更別說看清楚臉色神態了,但是她卻分明的能感覺到兩個人的心緒、神態,乃至亘古未變的那種悲傷甚至絕望的情緒。
莫名其妙,完全的莫名其妙。
就好像,那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回憶,就是她身處其中所曾經經歷過的事情,所以她才會這般的清楚,如同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是誰?是誰?」
畫面到最後,越來越凌亂,越來越駁雜,那對男女還在不斷地成長變化,還在不斷地有各種各樣的交集。
他們從青梅竹馬,到最後.……到最後.……
到最後.……鳳傾卻怎麼也看不到最後,心臟的位置,一股越來越強大的抽痛,那樣的抽痛,簡直讓人痛入骨髓,痛入靈魂。
一種忽然而來的絕望,濃重的,完全如同沉默的卻又猛烈的洶湧的海水,就要將人淹沒,她幾乎撐不住,幾乎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心悸,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疼痛。
她渾身顫抖,雙手都在抖凍起來,那樣子十分可怕,閉著的雙眼,已經有眼淚不受控制的掉落下來,好悲傷,好絕望,滅頂的悲痛欲絕……
無休無止的綿長的痛苦,無法停止,無法結束。
若是不知道開始,又何談結束?
鳳傾幾乎忍受不住,到底是怎樣的悲痛,才會讓你這般絕望?到底是怎樣的悲痛,才會讓你們再無可能?到底是怎樣的痛楚,這般痛入骨髓撕裂靈魂,就是簡單的想起都會如此的顫慄?
鳳傾雙目如同江水決堤。
漫天的悲傷,她幾乎就要支撐不住。
但是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支撐著她,告訴著她,她只有堅持下去,挺過去,看下去,記得清清楚楚,才會避免一些不幸。
至於什麼不幸,她並不知道,那只是一種直覺,她必須這麼做,她必須堅持下去,她必須停住,她必須.……看到那個人的臉,無論是那個男人,還是……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