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縱橫捭闔

  根據《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第一款之規定。


  「在下列情況下使用作品，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知名作者姓名、作品名稱，並且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權利」。


  這句話，用人話翻譯一下，大致是什麼個情況呢？


  就是說，符合下列條件，就可以白看白聽白玩別人的書/影視/遊戲/音樂，不用給錢。但依然要申明「轉載」，不能連署名權等「其他權利」都侵犯。（讓作者沒錢賺但好歹要賺個名聲）

  這條法條，也可以用一個法律術語來概括，那就叫「著作權的『合理使用』」。


  可以說，互聯網免費傳播惹來的版權問題，十幾年來都是圍繞著這一條法條做文章的。這是當之無愧的被互聯網公司應用最多的法條。


  「合理使用」的情況包括哪些呢？

  這就要看第二十二條第二款以後的內容了。


  「為個人學習、研究，而使用他人已發表的作品」。


  「為介紹、評論……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比如寫文學評論的人，引用部分原文）


  「為報道新聞時事而不可避免地引用……」


  「為學校課堂教學貨科學研究目的……」


  「國家機關為執行公務而……」


  「圖書/檔案/紀念館為保存版本而複製……」


  法條很長，這一條足足列了13大類的情況（為了不水字就不把那些罕見情況寫完了，有興趣自己百度就好）

  正是因為有了這一條法條，在網上看到的字幕組和視頻下載資源，才往往會打「本字幕用於教學科研目的，請在下載后2小時內自動刪除」，或者「本視頻用於個人學習、研究目的，請於下載后24小時內刪除，且不得二次轉載」等幌子。


  雖然地球人都知道：這些東西人家下載了之後，就是拿去盜版白看的、是不符合「合理使用」的。


  但只要把「著作權法第22條」的一鱗半爪文字，在資源上那麼一貼，似乎就貼上了保護傘，真的變成了「合理使用」，而網站方也有了借口，可以成功套用降智光環來裝傻：


  什麼？你說這個資源侵權了？


  哎呀真對不起！我審查的時候沒看完，就看了個開頭。我還以為這部《火影忍者》，只是這個UP主自己做的影評視頻呢！沒想到他是原片照搬的呀！哎呀呀太沒節操了！


  蛤？你說影評吐槽節目怎麼會有500集這麼多？哎呀我也不知道啊，我們的審核人員不專業的，沒看過動畫片，不知道原版有多少集。


  行，我們馬上刪這個資源！而且以後一定請更專業的內容審核人員把關！確保不用「連《火影》影評不該有500集」這種低級問題都看不出來的臨時工！

  這樣，網站就沒事兒了——至少在2013年以前，這樣就真沒事兒了。


  而且，國家多年來也是縱容和默許這一點的。


  畢竟要是好萊塢大片和東瀛動作電影都要付錢，拿得掏多少外匯呢。


  《著作權法》自1990年9月7日通過以來，此後20多年的鬥爭、修改歷程中，這「第22條」幾乎就沒怎麼改過。


  但是，圍繞著這「第22條」的鬥爭，卻在法律界無時無刻持續博弈。


  畢竟，法條只說了「基於商業目的」而如何如何，就「不屬於合理使用」。


  但，什麼叫「商業目的」呢？


  這四個字太寬泛了。


  傳播資源的經營者直接收錢，那肯定是「商業目的」吧？


  可如果不收錢、但是網站上有商業廣告呢？算不算「商業目的」？

  又進一步，如果商業廣告都從來沒打過，但就是幫UP主吸粉了呢？算不算「商業目的」？

  要是連粉都沒吸，但縱容UP主一次性發「軟文視頻」呢？算不算「商業目的」？

  商業模式的「迂迴性」創新，是無窮無盡的。


  什麼算「商業目的」的「解釋」，也就需要與時俱進。


  誰來解釋？


  當然是最高人民-法院來解釋。


  同時，因為僅僅只是「解釋」，而不是修改立法。


  所以這事兒最高院可以自己說了算。


  連人-大都不用召開，議會表決也不存在。


  法釋辦關起門來開個會，討論一下新形勢（當然還得「被傳達」一下國家的最新產業扶植政策導向），就可以拍板了。


  全國每年幾千億美元級別的內容產業，合法與非法之間的尺度，就操縱在個座談會上。


  可以說，法釋辦關於知識產權法第22條的研究專家們，那真是身價值錢得不得了。


  手鬆一松，幾千億灰產就白化了。


  緊一緊，幾千億灰產就黑化了。


  別說是古勇將了。便是李老闆、潑尼瑪這種最頂級的互聯網內容大佬，也不得不緊跟法釋辦的開會思想，及時調整自己的戰略部署。


  不然，當國家希望向「樂視模式」轉的時候，你不小心轉錯彎兒，轉向了「快播模式」，那就等著坐牢吧，你的生意也跟著灰飛煙滅。


  華夏又不是沒出過全國首富直接坐牢的先例——就剛剛兩年前發生過好不好（相比於2010年的兩年前。也就是黃廣裕那個判了14年的案子。當年沒進去之前的黃廣裕那真是猖得不行。後來五六年後，王X林發達了，網上就有人披露出當年王給黃廣裕倒茶的照片。）

  ……


  越是懂行的人，越是知道這事兒背後的能量和難度。


  所以，古勇將對於這種「引領國家對知識產權灰色地帶解釋尺度、進而對國家正版化政策的節奏施加影響」的事情，那是只敢心馳神往，而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干涉。


  現在，被馮見雄這麼挑明了一說，他頓時覺得腎上腺素都飆升了。


  這可能么？


  太匪夷所思了吧？

  可是，如果冷靜下來想一想。


  不說別人能不能做到。


  馮見雄卻是著實有可能的。


  憑良心而論，馮見雄算是國內最牛逼的知識產權法律師么？


  不是。


  畢竟，他的主要實踐能力，至今還有一大半是靠上輩子重生前積累的。這輩子無非是上了正軌之後，有更多的機會接國際級的大案，比如反訴蘋果案。可他的實際辦案能力，還是比最頂級的、專心淫浸知識產權二三十年、智商也頂級的那一小撮律師，要略遜一點的。


  榨乾一切水分，馮見雄打傳統知識產權官司的絕對實力，在國內律師中估計還排不進前10名。


  他之所以此前能秒殺杜丘明等人，更多是仗著那些官司是「前所未見」型的、有極大的創新性，從而讓馮見雄的「遠見」金手指得以發揮。


  既然馮見雄算不上絕對實力國內第一的律師，那麼，他對傳媒理論、傳媒運營、資本運作的了解，就更不能算國內頂尖了。


  可是，如果要問某個人對知識產權法律、傳媒運營、資本運作這三個方面都很懂，最能產生跨圈創新聯想，那麼毫無疑問，國內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和馮見雄比肩。


  他贏就贏在「綜合型人才」這一點上。


  比他懂法的，不知道這條法在資本、傳媒方面還有多少榨油空間可以壓榨。


  懂資本的人，不知道法律層面還有多少迂迴尺度。


  甚至，雙方哪怕坐在一起談，也想不到結合自己的所長。


  因為沒有人可以做到馮見雄這麼洞見深遠、融會貫通。


  「遂使豎子成名」。


  古勇將或許不知道馮見雄重生者的底細，以至於對馮見雄的真正實力還會更加高估一些。


  但是，哪怕僅僅只考慮馮見雄在反訴蘋果案中的表現，看他跟谷歌、EFF基金會的大佬談笑風生。


  看他引領著美國聯邦巡迴上訴法院最後的解釋節奏。


  看他通過劉教授、通過劉鯤，對國內確權性法條司法解釋的影響，看著能為馮見雄所用的觀點，出現在國W院的《對美人權狀況調查白皮書》中。


  這一系列的歷史業績，加上他在，讓古勇將不得不承認：這人在斡旋各方資源，引導國家產業政策相關法律解釋方面，已經是國內第一人了。


  至少，是沒有實權，只靠嘴炮影響的人中的第一人。（那些靠政權和自身官職力量的不算在內。比如，要是拿國家發-改-委的主任來跟馮見雄比，就沒意思了。）

  ……


  「我可以考慮跟你合作。具體的正版化進程路線圖、時間表，你可以先拿一個設想，咱探討探討。


  只要達成共識，在這個時間表的進程中，哪怕N站目前有整改不完善的地方，而且你占我便宜多一些，我都可以暫時不用法律途徑起訴。至於其他比我們的進程錶慢的，咱可以共同或者分工起訴他們，把他們搞死。


  但是，你要保證你給的時間表被切實執行。如果將來你的推動進度明顯比你許諾的時間錶慢了，你N站的整改也跟著拖拖拉拉，那就別怪我公事公辦了——我最多給你半年的誤差期間。」


  古勇將在綢繆再三、斟酌辯奪后，終於吐露了這麼一番決策。


  他願意跟馮見雄合作。


  並且，在法律推進進程方面，以馮見雄為主導。


  優酷也跟著國家產業政策的步調，成為最先一批實現正版化的視頻網站。


  當然，這背後肯定也有古勇將的盤算。


  他是CFO出身，運營管理網站，本來就不是他的特長。


  他最大的特長，就是幫人融資。


  優酷這些年來的成功，最主要的因素也在於人家巨虧之下還能融到源源不斷的錢。


  而要是全國各大視頻網站都需要正版化的話，巨額的版權購買花費是肯定免不了的。到時候說不定一年就得給TVB這種老牌版權持有方每家數億人民幣的打包費用，把中古懷舊影視都買下來。TVB這樣的老牌版權方還不止一家，而是有好幾家，加起來一年就至少十幾億了。


  每年的新劇、新電影，還得繼續花錢買。


  這樣一番算下來，只要國家真的能把法律執行嚴格，確保「到時候還敢大面積盜的網站徹底打死、經營者坐牢」，那麼，每年可用資金少於30億人民幣的網站，都可以直接關門倒閉了。


  小型視頻網站，會被徹底堵死，殺絕（這也是為什麼歷史上到2014年之後，B站也撐不住了，必須賣-身給騰雲）。到時候視頻行業才會進入少數幾家寡頭競爭的格局，讓同行數量大大減少。


  古勇將自問他可以做到「每年輕鬆拉到30億以上人民幣的投資」，可別人不一定有這個本事。所以，他是賺的，他可以活下來。


  說不定土豆都會爆體而亡，不得不把屍首賣給他呢。（事實上後來土豆也確實爆體而亡了）

  「既然古老闆那麼敞亮，肯把進程表的草擬權先交給我，我就不客氣了。到時候，如果有什麼意見，我會充分聽取您的意見。」


  馮見雄的回應，把古勇將從美滋滋的腦補中拉回現實。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馮見雄把他其實早就擬定好的草稿，先拿了出來。


  古勇將稍微掃視了一會兒，微微驚詫：「預計2013年全面實現國內視頻網站內容的正版化？敦促最高院出台司法解釋、屆時將一切『哪怕沒有貼片廣告、也沒有全站廣告的網路視頻，也定性為商業目的』？

  嘶，這是要一刀切了？以後不管別人怎麼迴避，都算商業目的？只要出現，直接滅殺？」


  「就是這個意思。」馮見雄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似乎他說的壓根兒就不算個事兒。


  古勇將還是不太敢相信：「那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迅猛砸錢，到兩年半之後，國內就沒人可以侵權放我們買斷的內容了？我一告一個準？」


  「正是，你沒有看錯。」馮見雄再次確認。


  「這麼說，他自己的錢也夠燒到2013年了？不對，可能是虛張聲勢吧？國內目前某些網頁遊戲的黑錢，確實跟馮見雄有關係，但他能分潤到那麼多？這些產業也不可持久吧？他憑什麼這麼賭？」古勇將內心思忖著，盤算自己和馮見雄的融資能力。


  就像下圍棋的人，對著一片棋子，計算自己和敵人各自還剩幾口「氣」。


  想清楚之後，古勇將笑著答應：「既然你這麼有信心，這票咱就一起幹了。我古某人說話算話，只要你整改符合進度、推進法律進程也符合進度，期間我可以跟你保持和平，平穩競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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