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四個蘋果
28.第四個蘋果
臨安挺發憷飯後和葉昭覺談話的,特別是談話地點還是在他的私人領域。
葉宅除了她和懷懷,三位家長都有各自的書房,葉昭覺的書房就在臨安房間的對面。
臨安拘謹地坐在米黃色的獨立座椅上,中間是一個軟包茶几,葉昭覺與她面朝面。他一隻手肘支在紅酸枝的扶手上,十指交握在身前,雙—腿交疊,挑眉問:「迎賓是怎麼回事?」
終於問起舊事了,臨安垂著眼睛:「那是一個突髮狀況,我是被臨時拉去充數的。」
「凍壞了吧。」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語氣。
臨安抿了下唇,故意俏皮一笑:「放心吧,沒有凍感冒。」
她從來都是這樣,不管是受了委屈也好,擔了麻煩也好,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轉過身來便會換上笑臉,隻字不提。
葉昭覺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她初三,很快就要參加中考。某天傍晚被學校不務正業的小太妹攔截在半路,原因很可笑,只不過是因為其中一個女孩喜歡的男孩子以臨安當借口拒絕了她的告白,嫉妒容易令人瘋狂,那女孩隨即糾集了五個人來堵她。
那次,臨安吃了一次大虧,不僅兩邊臉頰被掌摑得紅腫不堪,身上更是青一片紫一片,推搡間身體跌倒,膝蓋和胳膊肘被地上的石子磨破,其中一人趁機往她胸口上狠踹了一腳。
他那段時間剛好回國,記得當時接到電話時,她極力穩著聲線細聲細語地說:「我發生了點事,你能不能過來接我?」
當他趕到的時候,看到她靠在巷口的牆邊,校服上滿滿都是灰塵,一向愛乾淨的女孩子,卻不顧形象地蹲坐在那裡像樽木雕。
她沖他微笑,嘴角一扯開便牽動了臉部肌肉,明明很疼,她卻只是皺了皺眉。那是一個十分彆扭又令他足夠心疼的連續表情,這個連續表情一直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里,哪怕時隔多年,依然揮之不去。
她笑著說:「我恐怕得去一趟醫院。」
就是在那一刻,他真正體會到,他的小咩是個多麼堅強的傻瓜。
楊枝曾經告訴他,陸父火葬那天,陸姑姑拉著八歲的臨安和水晶棺材里的遺體做最後的告別,臨安不願意靠近,任陸姑姑怎麼拉扯都沒用。後來楊枝問她為什麼不去見爸爸最後一面,八歲的臨安低著頭,語帶哽咽地說:「我怕哭得太凶,讓爸爸走得不安心。」
真是一個傻姑娘。
面對這個傻姑娘,葉昭覺說不出一句重話。十八歲的女孩,大學新新人,戀愛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他本不應該阻止,更沒有理由阻止,可是她畢竟還小,真的就放任她去自由戀愛,他又怎麼能放心?
不放心的葉昭覺心裡還存著一點私心,哪怕這點私心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他還是不會放棄。
沉默稍許后,反倒是臨安率先開口問:「嗯……你為什麼和懷懷說我不要你們了?」
葉昭覺絲毫不具異色,挑著眉極輕地笑了聲:「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人,小壞蛋吵著見你,我還能怎麼辦,只能嚇唬他他再鬧你就不要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臨安服了,她不在家也能被充當一回黑臉。
「小咩。」葉昭覺突然斂了神色喚她。
臨安不由又直起了腰板,嚴陣以待。
「懷懷還小,你不常回家會生分。」
「……」我知道。
「阿姨天天念叨你,要不是學校事務繁忙,她早就去看你了。」
「……」這個我也知道。
「我爸在家想下棋的時候都找不到對手了。」
「……」呃,這個也聽葉伯伯開玩笑似的說起過。
「我很想你。」
「……」臨安原本越來越低垂的眉眼一下子抬了起來,他為什麼一定要按照這樣的順序提醒她回家頻率要提高啊—_—!
臨安裝聾作啞的態度令葉昭覺心頭一沉,他忽地扯了個笑:「離著又不遠,你也可以帶男朋友回家坐坐。」
「……」他果然看到了。畢竟理虧,臨安立刻就應了,「我會常回家的。」
葉昭覺挑眉看她:「不說說你那個男朋友?」
呃,臨安戒備地望去一眼:「我們挺好的。」
「……」
臨安不知道怎麼又惹到他了,回房間后,靠床頭和沐希聊天。
臨安:你有沒有遇到過以為很了解一個人卻突然發現你越來越不了解他的情況?
沐希:有啊,我一直以為我舅家的弟弟就是個九歲大點的小屁孩,結果昨天見他發一說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先甭提他怎麼知道這句詩,我真替舅舅舅媽感到惆悵,兒子這麼小就為情所困。
臨安:現在的孩子都早熟,我問懷懷為什麼飛機飛那麼高都撞不到星星,小孩子的想象力天馬行空,我是真的很期待,哪怕他說一句最俗的「因為星星會閃」我都會很開心。可是他居然戳著我的頭說「姐姐你笨啊,飛機連大氣層都沒飛不出去還想撞星星」。
沐希:傷心吧?痛苦吧?悲哀吧?我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你們家懷懷遲早也會遇到喜歡的小女生。到時候他說不定也會發一狀態——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臨安:唉,惆悵啊。
惆悵的臨安第二天再次面對懷懷的時候不免就又多了些家姐的情懷,該情懷的產生感慨於「歲月是把殺豬刀,專門宰殺小鮮肉。」
她難得回來一趟,楊女士巴不得能再多留她兩天,可她周一全天滿課,必須得回。
原本以為又可以單獨回校,可惜這回葉昭覺態度不容拒絕,臨安實在沒轍。
根據往常來看,他應該去車庫取車才對,可是他卻徑直往前走,壓根沒有表現出開車的意圖。
臨安愣在台階上,他回頭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給她解惑:「很久沒有搭過地鐵,我想找找感覺。」
「……」呃,心血來—潮么這是?
臨安戴著一頂乳白色的針織帽,摘下手套從口袋裡拿出疊好的口罩戴上,渾身上下全都包裹住,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外面。
而葉昭覺除了戴著一雙黑色皮手套,再無其他裝備。
臨安排隊給葉昭覺買票,自己則是直接刷卡。兩人立在黃色線外等地鐵進站,軌道對面的廣告牌上印著情人節的網上購物活動,寢室里有兩隻購物狂,臨安的目光投注得長了點。
葉昭覺也看了一眼,突然說:「昨天遇見你姑姑,她說等工作閑下來就去接陸爺爺回來。」
臨安眼神一亮,感慨道:「過年真好。」親人可以團聚真好。
葉昭覺偏眸,溫和地笑了聲:「陸爺爺真是個倔老頭。」
臨安咧嘴笑:「多可愛啊。」
許久沒見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明媚的笑容,葉昭覺有點晃神。
地鐵佔座需要眼疾手快,像臨安這樣溫吞的性子每每只有站著的份。這回身邊有了葉昭覺,待遇明顯就不同了。他不單自己坐下了,左手隨意一放就替臨安也順便霸佔了一個座位。
他的動作太迅速,臨安在車門劃開時只來得及看見飛起的衣擺。他招呼右手示意她過來坐,臉上掛著得意的神色,這樣的葉昭覺,臨安也同樣許久未見過了。
兩人並肩坐一起,臨安低頭看手機,桌面上的天氣顯示明天有雨,她隨即張嘴提醒他別忘了帶傘,就像一年多以前無數尋常的日子,兩人都同時怔了一下。
葉昭覺的這一身行頭在車廂里太過扎眼,再加上他通身的派頭十足,逼仄的車廂里對他的關注者甚多。
原來,一個人在不知不覺間早已脫胎換骨。
臨安想起曾經陪她擠公交搭地鐵的少年,菜場買菜時比她還要計較斤兩,挑起水果來頭頭是道又通曉市價,電影院看電影和她一起笑得停不下來……
那時候的葉昭覺不管做什麼都讓她覺得恰如其分,一點也不會覺得貴氣十足的帥氣男孩和她所處的市井環境有什麼格格不入的地方。
後來他出國留學,兩人見面的機會很少很少,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氣質便隨著相處時間的縮減而越來越凸顯。等到他學成畢業,舉手投足間所展現出的貴公子氣韻再不是她所能忽視的。
其實她很清楚,他們都在改變,只是她變得更多罷了。葉昭覺是在走向成熟,而她是在經歷成長。她相信如果有機會,成熟的葉昭覺依然會陪她砍價挑水果看電影,但是成長后的她卻無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為了迎合自己而降低身價。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因為考慮得太多,所以做什麼事都畏首畏尾。
比如表白,她明明那麼那麼的喜歡他,卻始終不敢吐露。
好在這些情緒早已慢慢沉澱,此刻面對眾人驚異的目光,臨安同當事人一樣仿若未見。
出地鐵口后,他帶著她買了兩大袋水果,不過不是在路邊的攤販手裡買的,而是在學校外面的華聯超市。
超市裡不需要還價,只需要排隊結賬。臨安被他拉進來的時候已經暗自做好了心理打算,如果遇見熟人,那麼她就向他們介紹這是我哥,如果有人認出他是新生晚會的嘉賓,那麼她就說,你是不是沒戴隱形眼鏡啊。
嘆氣,如此蹩腳的說辭……
不過,好在最後誰也沒碰到,萬幸!
葉昭覺送臨安到寢室樓下,仔細叮囑了一番。
臨安接過兩隻袋子剛轉身就又被他叫住,她疑惑地無聲詢問,葉昭覺收了笑,換上一副認真嚴肅的神態,「我知道我干預過你的自由。你想要獨立當然可以,但是不要躲我。」
「……」呃,我躲你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啊—_—!
臨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嗯……三個蘋果改變了世界,一個誘—惑了夏娃,一個砸醒了牛頓,一個被喬布斯咬了一口。」
葉昭覺習慣性地挑眉不語。
臨安從袋子里拿出一個蘋果塞他手裡:「現在第四個蘋果給你,放我進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