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笑里
果真是。
周清越垂下眼眸掩去眸中深深的厭惡，輕輕地吹了吹浮在茶盞里的茶沫兒，抿了一口，笑道：「可是孫女不願意。」
笑語之中儘是堅定。
劉老夫人這才認真的瞧了瞧她名義上的孫女，不過十五歲的年紀，說出的話讓她覺得彷彿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自己的身上，根本掙扎不得。
周清越依舊在笑著，就像生怕劉老夫人沒聽見一般，復又重複一遍：「可是，孫女不願意。」
劉老夫人在袖中捏了捏手，給站在一旁的王嬤嬤（mama）使了一個眼色，王嬤嬤福了身便帶著府里伺候的人盡數退了出去，劉老夫人這才道：「你同十皇子相處的十分融洽，每回他來咱們府里……」
劉老夫人接下來的話被一聲不重不輕的聲響打斷了，她抬眼看去，是周清越把茶盞放到了曲足案上。
「祖母這話卻是說錯了，十皇子每回來都是奉著貴妃娘娘的旨意前來探望您的。」
周清越笑著望向劉老夫人，善意的提醒道：「事關孫女的清譽，還請祖母慎言。」
這番話沒有一絲的錯，只是她眸中的笑意讓劉老夫人覺得有些扎眼，甚至是不舒服，劉老夫人沒有表現出來，卻壓在了心裡。
「本來我是打算等你父親回來，讓他同你說的，既然你猜到了，我也就不用瞞著你了。」
劉老夫人掃了眼周清越，接著道：「十皇子有大才，這是陛下親口誇讚的。你的才名在阜城裡是數得上的，宮裡的貴妃娘娘和我都認為，親上加親，很好。」
聽聞這麼一番話，周清越不禁在心裡冷笑，劉老夫人在意什麼也不會在意她的，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如何早一日的讓她的好外孫登上皇位。
方才那個鋒芒畢露的周清越漸漸地收起了自己的一身逆鱗，她知道，此時此刻絕不是她同老太太爭鋒相對的時候。
周清越的心裡愈發平靜下來。
「很好。」這兩個字的重語氣以及周清越聽聞后就像是妥協的反應，讓先前壓在劉老夫人心頭的大石頭不翼而飛。
劉老夫人心情愉悅的看著周清越，略帶褶子的嘴角此時揚起，有幾分耐人尋味在其中，周清越道：「孫女的終身大事，還得等父親回來做主的好。」
說完周清越便起身，對著劉老夫人盈盈一拜，劉老夫人原本愉悅的心情更上一層樓，自老太爺去了的這些年，周凎何曾在她面前說個「不」字？
如是想著，她笑著讓周清越起來了。
劉老夫人的樂趣就是掌控一切。
所以當她覺得壓制了想要脫離她掌控的孫女，頓時神清氣爽，身體倍棒。
王嬤嬤送完周清越撩簾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幕。
劉老夫人耷拉的嘴角揚起，整個人顯得格外的精神矍鑠。
這一個多月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劉老夫人，隨即帶著笑臉走到劉老夫人身邊，道：「老夫人今日心情不錯？」
「這是自然。」劉老夫人一想到原本氣勢凌人的周清越最後迫於她的施壓不得不同意，她就有一種得意從心底油然而生。
「孩子大了終歸是不聽話的。」劉老夫人由衷的感慨著，「但是……」
王嬤嬤接過了劉老夫人的話，「但是，老夫人總會有法子的不是嗎？」
王嬤嬤是跟在劉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自劉老夫人嫁進周家的時候，她就跟著來了，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劉老夫人，所以僅僅是劉老夫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她便輕易地猜出來，老夫人的好心情同離去的周清越有著莫大的關係。
再稍加一聯想之前老夫人讓她帶著屋裡的人退了出去，之後老夫人肯定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說服周清越乖乖地嫁給十皇子。
這才是老夫人心情大好的原因。
劉老夫人笑眯著眼微微頷首，王嬤嬤不愧是跟在她身邊的老人了，果然懂她。
「冰兒早就同我說了，想要清越做十皇子的媳婦兒，為的就是老大一心一意的幫襯著她。這本就是一件好事，我豈有不同意的道理？」
劉老夫人笑眯著的眼緩緩睜開，盯著一處微微出神，「清越還小，自然不懂其中利害，她是十皇子的表姐，冰兒的侄女，即便十皇子對她無情，在皇子府的日子總歸不會難過了去。
將來等到那麼一天，她就是全天下女人都得仰視的人。」
王嬤嬤隨口回了一句：「老奴看著十皇子對小姐並非是無情，倆人是極登對的，小姐現在還小，看不到以後那些，此時全得仰仗老夫人啊。」
劉老夫人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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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越走出文禮堂時，大雪終於停了，一行人走在雪地里留下了一排排腳印，伴隨著她們前行的還有「咯吱咯吱」的聲音。
扶柳和槿卉兩人心有靈犀般的對視一眼，接著又默契的搖了搖頭，自從大小姐從文禮堂出來之後，臉色不可謂不難看，倆人都在心裡打鼓，恐怕同那個和顏悅色和藹可親的老夫人脫不了干係。
進了清竹園，周清越徑直走向裡屋一旁的側間，這是重生之後的周清越專門開闢出來做書房的。
一邊，扶柳給壁爐新添了木炭，另一邊，槿卉褪去了周清越身上防寒的狐皮大氅，周清越穿著圓領斜襟的石榴裙往翹頭書案邊走去。
不知為何，上輩子那些忍耐性和修養，在看到老太太的一瞬間消失了。
她還是太過急躁了些。
現在的劉老夫人根本不會把她放在眼裡，只當她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而已。
不過這樣也好，她才會放鬆警惕。
提筆在上好的高麗紙上一筆一畫的默著前朝一個太史公所著《二十四本史》，原本有些急躁的心才這樣一點點的平復下來。
當周清越收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期間扶柳添了兩次燈油，不過周清越沒有發覺而已。
她吹了吹未乾的墨，道：「幾時了？」
「申時末了。」槿卉在一旁回道：「奴婢看小姐寫得入神也就沒有打擾，晚膳早已準備好，在小廚房溫著呢，現在傳膳？」
周清越看著跳動的火苗，點了點頭，練了許久的字倒真有些餓了。
用完膳，周清越又練了一會字就歇下了。
漫天大雪依舊在飄著，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