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新手任務(下)
第二個戀花者有點搞怪(難搞)。
他的極樂場是一個看上去挺高檔的旋轉餐廳,我這一身燕尾服可算派上用場。
出入高檔場所對於一個流浪漢來說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內心觸動,因為眼前的這些統統都不是自己的。什麼觥籌交錯,什麼燈紅酒綠,稍微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都懂得——再他媽華麗,都不是老子的。與其像林黛玉那樣「喜驚悲嘆」,不如向宋榮子看齊,做到「猶然笑之」。況且,這一切都是假象,利用自我安慰來彌補遺憾並不能讓你在現實中獲得如此這般的享受。
又或者,僅針對我個人來說,成為談判家之後滋生出了一個思想弊端:我變成了橡皮人。一心只渴望達爾文天梯可以歸還殺戮之心給我,讓我去往極樂世界逍遙快活。
說回正題。
旋轉餐廳空無一人,一盞接著一盞的吊燈沿著一條奇長無比的走廊一路亮下去,不知是出於戀花者的防衛心理所致,還是梵藤故意而為之,刁難談判家與之展開博弈。
我絲毫不懼,手持沙漠玫瑰,走了進去。走至一半,身後的吊燈突然一盞接著一盞爆裂開來,沿途的光芒驟然熄滅。我一個飛躍,往走廊的最深處瘋狂地疾跑而去。
一劍下去,劈開木門,再橫向一轉,捅開紙牆。
就在這時,我的腦海里突然湧出一連串的畫面——戀花者拴緊門窗,用膠條死死地封住門縫和窗隙,然後走到廚房,將瓦斯管切開,然後擰開開關……步入大廳,倒在沙發上,眼神迷離,遍地都是相片和書信,拾起其中一張相片,一看,是他和他心愛的人一起拍的。戀花者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看起來極度痛苦。不久,瓦斯氣體擊潰了他的意識,整個人倒在沙發上,頭朝上仰,瞧見了貼在牆壁上的相片……那是他與心愛的人最後一次甜蜜的合影。
「憑什麼要我迎合,放棄解脫?」
梵藤那突如其來且膈死人不償命的尖銳聲響將我拉回極樂場。看似最豪華的一間總統套房裡,水晶圓桌在昏黃的燈光的反映下顯得剔透而不失華美。
梵藤身穿一襲猩紅色的西裝革履,打底是一件墨色的襯衫,坐在圓桌的那一頭,貌似恭候已久了。而這一頭,我不失風範地拉開椅子,將沙漠玫瑰放在檯面上,坐了下來。若是面前的圓桌上不止有一壺白玉茶具,再來一波賭注道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裡是澳門呢。
然而這裡餐廳不像餐廳,賭場不像賭場,昏暗的周遭陰森無比,天花板上還懸吊著數不清的鐵鎖鐵鏈,垂下來猶如一根根鋼筋楊柳。
「有多少不合理的公正,等著看我們出錯?那些規則像是布滿陷阱的地雷區,嘭——呵呵,不斷出現這種念頭。」他的眼神犀利有力,與戀花者的迷離目光形成強烈反差。同一副人皮,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這不禁令我感到不適。
梵藤坐直身子,昏黃的光投照清他那慘白的臉龐,他不緊不慢,緩緩而道:「如果硬要我解釋我是誰……我就是我!」
「我是一種——活著受到極大痛苦——出現的保護機制,可以忘卻和超脫的一股力量。在我身上也可以看見勇敢,也燃起希望。這跟活著的意義不是一樣嗎?」
說著,他站起身,雙手支撐檯面,身子朝我這兒傾倒,直視著我,突然獰笑,道:「差別對待時間定義長與短的問題,不過發生在另外一個國度。」
他一個後仰,倒在椅子上,然後在黑暗裡面對我露出一副十分愉悅的神情。我立即給予反擊:【情緒化為悲傷就能形成力量。】
「人類輕描淡寫害怕的事,死是不能解決沒錯,繼續活下去就能解決嗎?那是種不負責任的煽動吧?!」他已經展開全面的進攻態勢,極度興奮讓他情不自禁地又站起身來,繞著圓桌,朝我這兒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痛能覺醒,不如就讓傷口擴大,越擴越大,越擴越大……」
「所謂激辯是來自不同信仰。有時候光明只是勇者的視覺暫留,產生懷疑先選擇逃離。」說到這兒,他已經走到了我的身後,湊近我的耳畔,伸出一隻同樣沾滿了血漬的手,指引我的視線看向對面燈光所照不到的黑暗,「仔細看——黑暗一直都在。慢慢的、輕輕的……光明與黑暗正在交替,希望的背後處處隱藏著絕望。」
我正襟危坐,拿起沙漠玫瑰故作端詳狀,利用言語反擊道:【雖然黑暗是一種絕望,但也是一種喚起覺醒的力量。愈黑暗的影子,往往伴隨愈強大的光芒。】
聽罷,他哈哈大笑一番,一步一步幾欲走回他的位置,然而只是繞著圓桌來來去去,看上去非常地焦慮。
「這邏輯,就像藝術家蓋一座城堡,愈龐大,愈華麗,愈精細……又猶如一座迷宮,蓋好之後就徹底走不出去!」說著,他停了下來,肩膀開始抖動起來,好似在啜泣,表現得不是很明顯,「可笑的對白明知不可靠……你能給她的也屬於剎那,深深地愛她就要跟隨她……這是我保護她的方法!這樣我就能跟她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梵藤終於怒吼出來:「原本就屬於不正常,還企圖合理化……」
「迷宮愈走愈深,城堡愈蓋愈大!」
「戒忍……」他重新走回我的身後。
「引導……」又走到我的側邊。
「觸及……」開始對我發起攻擊。
「粘貼……」伸向我的手又縮了回去。
「擴散——逃避!」他再一次下定決心。
「成癮——」血手猛地朝我伸來。
「心——魔——!」
頃刻間,數以十雙血手從身後抓住我的肩膀,黑色的燕尾服沾滿了血漬,猙獰不堪的聲響如雷貫耳,我差一點頂不順,便也吼了出來:【迎接光明來臨時,必需歷經漫長黑夜的苦難!雖然微弱的光不能照亮全部……或許讓自己更能聚焦,依循專註,找到出口。】
梵藤被震懾到了,變得更加猙獰:「這種感官國度,或大或小皆是自我建造的意志……心死是為魔!」
這時,我遞給梵藤一份資料,那是戀花者的回憶殘本。
【體會者轉化為新生者,經過黑暗,再度燃起光明。心中更加平靜,你將會從此認識使命。】
「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我順勢打開那份殘本,無數的相片和書信散落在檯面上,【活下去。】
梵藤被眼前成堆的相片和書信給徹底震撼到了。
「不!有面對才有停止!相信停止才能接受罪!因知道罪,選擇苟且……人們就繼續永無止境地苟且下去吧!」
「心魔會永遠存在!」
……
人們的心魔會永遠存在。
光明也一直存在。
為了光明,先走向黑暗。
體驗黑暗,再照亮黑暗。
……
【任務成功。當前進度:2/100(暫定),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九,佛洛依德閾值下降至百分之二。】
【正在獲取戀花者的相關資料——】
【賴國賢,男,二十八歲,企業高管。十年前,他結識了他的初戀。八年前,他們倆正式在一起了。三年前,他的愛人因一場交通事故與世長辭。身為主駕駛的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幾乎每天以淚洗面,詰問自己「為何只有自己活了下來」。兩年前,辭去了工作。一年前,患上了重度抑鬱症。】
……
重生之後,頓時感應黑暗遊離。許多成為負面情緒的人,了解這使命如宿命一般,需要獲得解救及接受開導,將是種不一樣的開端,展開新的體悟。
拯救瀕臨崩潰的自殺患者,殺了每個自殺者的心魔……我,周威豪,成為穿梭在黑暗間的行者,阻止自殺者的動機,不斷維持著意念平衡,成為正面救贖力量。
他是誰?突闖極樂場的談判家。
我是誰?殺戮梵藤的談判家。
這使命將會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