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坐井觀天
古明：「其實我覺得，如果你不喜歡跟別人說話，不如看一些讓自己不那麼舒服的書。那種讀不懂的、高深莫測的書，相信我，可以試試。」
周威豪：「我最近在看《時間簡史》，每翻一頁就一句丟你老母的，老子一句都看不懂！讀久了就想撕掉它！」
古明：「別看那個。」
周威豪：「你不是叫我看不舒服的書嗎？這就是啦！讀久了好不舒服的，然後開始恨史蒂芬霍金那個叼毛，咬牙切齒地憤恨，再然後就看完了。看完了也不知道它在講啥，於是回去看第二遍。」
古明：「哈哈哈。看這個，《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或者《論美國的民主》，這兩本會讓你更不舒服。」
周威豪說：「我才不看嘞！我只想要解脫，不想要持續無休止的折磨。」
古明頓了頓，道：「你知道，你在說你自己的想法的時候最可愛嗎？你的反應沒有依託跟你說話的人的狀態。要不，我們下回再聊？這次你先回去，趁心魔還沒出現。」
「下回？你還想坐雲霄飛車？」
古明：「是啊，我還想被你懟。」
周威豪：「我不會懟人的，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哪懂得懟人？不，也許還沒著床。」
古明哭笑不得：「我說的是……那個意思……就是……哎呀，講不出了。人自三歲開始有意識后就已經在懟人了。」
周威豪：「對，我三歲。」
古明更加哭笑不得：「你說你多大就多大吧。」
周威豪：「明明是你說的，是你幫我設定的。」
古明：「我只是說你跟十幾歲的小孩那樣叛逆，並沒有規定你的心智有多少歲啊。然後你開了個頭，就開始討論沒出生沒著床——」
「跟你聊一下天，我更不想回去了。」周威豪打斷了古明，「你好像有魔力一樣。哇！我覺得我以後不會再對雲霄飛車感到恐懼了，我想我克服了它。所以我開始不認同這種輕易的克服了。」
古明：「好極了，繼續。還有什麼不想認同？」
周威豪愣了一會兒：「有點喜歡上你了。雖然我不知道『喜歡』這個詞代表著什麼。很可笑吧？一個半五十的成年人居然有這麼多的東西不知道。」
古明：「你有安眠藥么？回去之後好好洗個澡，然後躺在床上，關掉手機，什麼都不要去想，真正地放空自己。」
「怎麼？開始放棄我了？」周威豪嘴角一歪，狐笑道，「你不是來拯救我的嗎？」
古明嘆了口氣：「回去試試吧。」
「不回，不試，不洗，不躺，不關，就要想！你說的我全部否決！」
古明徹底無奈：「那就此時此刻想象一下回去之後，按我說的那樣去做。」
周威豪：「我想象力有限，恕我無能。我現在只要一想到在大廳里走動，家裡就我一人，空蕩蕩的，冷冰冰的，我就渾身打顫。躺在床上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口冰冷的棺材里。」
古明：「我想，你是不是有點焦慮？不知道在焦慮什麼，但確實是在焦慮。」
周威豪：「不焦慮啊，我很fine。」
古明：「你現在很難受嗎？我感覺你有點需要幫助。」
「不需要。」說著，話鋒一轉，「躺在棺材里真的好難受。」
古明：「真的難受就回去——」
「我發現你很喜歡說一些箴言耶。你現在說的像教條那樣的東西我一律跳過，選擇性地聽。」
古明：「你已經跳過不少的了。」
周威豪：「統統跳過！」
古明：「真是服了你個傻瓜了。」
周威豪：「此瓜不甜，此人不傻。」
古明：「所以，你現在能睡著了嗎？我建議你趕緊回去睡，熬夜那麼久——」
「所以你甘願把一整晚的時間都花在我這兒？」周威豪搶過發言權，「放棄我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嗎？直接找下一個對象，還能六根清凈，多好。又不用坐雲霄飛車。」
古明：「好吧，其實我從一開始就不太願意繼續浪費時間在這兒跟你耗，但是任務還沒結束。最近小時工資越來越高，我連吵架的時間都沒有。」
周威豪：「所以啊，你才是徹頭徹尾的傻瓜，如此寶貴的一晚就這麼沒了，嘖嘖，這次心疼你一秒吧。」
古明：「要不再給我續一秒吧。」
周威豪：「一點五，不能再多了。」
古明：「再續兩秒。」
周威豪：「屁！感覺我的心疼有多廉價似的。」
古明：「嘁，我一晚上很值錢的。」
周威豪：「我也不便宜……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古明大喜過望：「乖啦！這就對了嘛！」
周威豪：「嘁，心疼你一百秒，夠了吧？」
「夠了夠了，謝了啊。」古明笑嘻嘻，道，「那我走了，你趕緊回去，知道沒？」
周威豪沒有應答。
古明以為他的靈魂已經出竅，回歸現實，現如今這具空殼不過是意識體罷了，便也放下心來。正打算喚醒戒指，結束任務之際，倏然間，古明感覺身後出現一團欲要封人咽喉的強大氣場。
他立即警覺起來，回頭望向周威豪——那具站在扶手台上一動也不動的意識體。古明能感受到周威豪的四周正瘋狂涌動著無數股消極的暗流——周威豪的心魔登場，並附身在周威豪的意識體里。
「你也有討厭的東西了，對吧？」周威豪的語氣和腔調已不同往常。
「你怎麼了？該不會——」
「那個東西就是我，對吧？」
古明：「誰說我討厭你了？」
周威豪：「我已經被你說到失去了最基本的自信，我發現我真的好幼稚。」
古明：「不是吧？就因為我戳破了你的外在，於是你開始懷疑內在了？雖然這個反應在我的意料之內。」
周威豪：「我真的好無知。可是轉念一想，在優秀的人面前自卑是理所當然的吧？我一個差勁到爆的人居然還在扮演優越者，真的很幼稚。但是，我還是不太討厭自己的優越，其實多跟優秀的人接觸有很多好處可撈，只不過得做好被徹底粉碎自信的準備。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討沒趣……唉，雲霄飛車又要開的節奏。」
古明：「最主要的是，一旦這種『我也想成為優秀的人』的想法出現之後，再極端的人也會遭遇價值觀的崩塌。」
周威豪：「價值觀又是什麼東東？」
古明：「就是一套用來恆定自己的人生價值、人生目標、自我實現的觀念。」
周威豪：「世界如此複雜，我還是躲回我的井底得了。呱呱呱~~」
古明：「把你撈上來。」
周威豪：「那人生觀呢？人生觀是什麼？」
古明：「我剛才說了人生觀嗎？」
周威豪：「哦不對，應該是『蛙生觀』。」
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