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雲霄飛車
古明：「包括『你有喜歡的障礙』這句？」
周威豪點頭。
古明搖著頭，苦笑道：「你只是喜歡否決的那種快感。」
周威豪同樣搖了搖頭：「我現在是放空了在跟你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因為太累了。半夜三點多起床，午覺沒睡，一整天都在亢奮。」
古明上前一步：「真正的放空，其實是拋卻感性層面，換句話說，放空的人其實非常理性。如果你論證得有理有據，那麼自然就會接受。」
「哇！」周威豪猛然鼓掌，「我接受……不了。」
古明哭笑不得：「這大喘氣喘得……」
「我不會論證。」良久，周威豪說。
古明思索了會兒：「剛才的討論里，你說的『放空』其實是心理防衛的空前加強。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把我所說的一切都阻擋在心門之外。」
周威豪：「我和誰聊天都這樣。」
古明說：「所以說啊，你放空了嗎？」
周威豪高亢道：「我很累啊！」
古明嘖了一聲：「要不你休息會兒？」
周威豪冷笑了一聲：「一休息，一放鬆，我就開始討厭自己了。這個世界自以為是的人好多，我自己就是。所以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深惡痛絕。」
古明：「我也很自以為是啊，所以才跟你說了這些。」
「不，我不認同。」周威豪再一次轉過身，面對著古明，身子朝前仰，從高台上蹦了下來，「我反對你說你自己自以為是。我不認同你說你自己自以為是。但那又怎樣呢？不會怎樣的，我無權干涉。」
古明直視周威豪那空洞又恍惚的神情，內心升起一絲憐憫，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干談判家這一行，切記勿代入個人情感，否則執行起拯救任務來會很麻煩，且礙事。他冷靜下來，道：「其實，每個聊天的人，都很自以為是，以為很了解對方。然而這正是聊天的魅力啊。」
「所以我才討厭這種魅力啊。」周威豪的眼神突然深邃起來，「心理防衛？也許吧。」
古明：「你可以試試按照這個方式來聊天。」
周威豪：「什麼方式？」
古明回答道：「就是自以為是地干涉對方。這樣的聊天有侵略性。」
「干涉對方好好玩，侵略別人更好玩。」周威豪開懷大笑，道。
古明見周威豪好似比此前正常了一些，欣慰道：「那就試試唄。」
聽罷，周威豪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利用冷不丁的口吻，道：「不試。」
古明噗嗤一聲，差點笑了出來，隨後嘆了口氣：「我被你的套路弄笑了。」
周威豪：「好玩是好玩，但我不認同，所以我不玩。」
古明頓時覺得頭痛欲裂，趕忙扶額並蹲下身子：「哈哈哈，你讓我第一次有了消防員勸解跳樓小妹的感覺。」
「這不是套路了啦！吼！煩耶！」周威豪居然真的扮起了跳樓小妹，特意捏著嗓子眼發出綿羊音，還忸怩作態地跺腳。
古明徹底無語了，緩了一緩：「跟你聊天太他媽刺激了，跟坐雲霄飛車那樣。」
周威豪恢復正常，一臉的冷氣十足，自若道：「我不感性，所以感覺不出刺激。」
古明：「但你也不理性。」
周威豪：「理性是什麼？」
古明欠身，道：「你太喜歡去定義東西了。」
「『定義』又是什麼？」風停了，周威豪的長發重新披在腰上，彷彿暫停了時間一般，令人充滿窒息感，「喜歡……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什麼。」
「理性是遵循『講理』的原則，去用邏輯推導一些東西。」古明說，「你喜歡定義自己，定義他人，定義社會，定義一切，但是拒絕接受他人所定義的東西。」
周威豪：「呵，感覺在你面前，我就是一個三歲小北鼻……不，一歲？六個月？剛出生？剛著床？」
古明：「沒有啦，至少十多歲那樣。」
「我哪有定義萬物的時間？我光放空就能放一整天……」言出一半，周威豪突然大力地拍了自己的腦門一下，「不對，應該是防衛，光防衛我就能防一整天。」
古明怔了一小會兒，顯然被周威豪剛才那猝不及防的打腦門給震住了，心想這他媽是我從業以來所見過的最奇葩的戀花者了。隨後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沒事狀，語氣平和，道：「這就是聊天的侵略性啦。你如果覺得我認為你很幼稚，反駁就好啦。看你這麼累，休息下吧。」
周威豪：「如果不休息，我就會猝死，對不對？誰會喜歡猝死啊？我他娘的嗜命如金。」
古明：「然而你也挺喜歡這樣的，不是么？」
「反倒是你很喜歡吧？」周威豪隨即發出了一聲詭異的笑聲，「雲霄飛車好刺激，對不對？」
「對。」古明猶豫了會兒，還是承認了。
周威豪冷冰冰道：「奇葩易主了。」
古明：「你嘗試反問。繼續反問。剛才讓你覺得不舒服的，都可以反問回來。」
周威豪：「不了。反問好累，又無聊。說真的，我現在在說什麼我自己都不曉得。可能是剛剛沒找到合適的詞，竟說成是放空了，真他媽失策。」
古明：「哈哈哈……看你太累了，要不回去休息？」
周威豪：「就是休息不了啊！睡不著啊！睡得著的話我早就去反對夢裡的一切了。包括不認同飛機可以像小鳥那樣在天上飛來飛去。」
古明：「那就去反對啊。只要你覺得反對讓你快樂，就去反對啊。」
周威豪：「不，不快樂。一點也不快樂。認同才是快樂。」
古明愣住了。他親眼所見周威豪眼神里流露出來的痛苦與不堪。此時此刻，身為專業級談判家的他竟不知該如何安慰面前的這位與眾不同的戀花者。
愣了好久，古明才開口：「你告訴我，當你絕望的時候，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風又起，凜冽刺骨。雲再涌，斗轉星移。
「孤獨。真的孤獨。從骨子裡冒出來的那種無助。我和盤托出了。」周威豪如實回答道。周遭的氣氛逐漸變得沉重起來，像是摻和了凝膠，愈發地令人難以呼吸。
古明：「沒事，你繼續托。把原先不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剩下的就是想說的了。這樣你會好受很多。」
周威豪：「反正從跟你搭話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不認同你是外人了。我也不認同跟你聊天不會坐雲霄飛車，這是我的經驗之談。註定要吐一次的了，我討厭雲霄飛車，我有暈動症。真的，原地轉五圈就不行了，嘩嘩地嘔，胃裡的東西全嘔出來才舒坦。」
古明：「你相信我沒有坐過雲霄飛車嗎？一次都沒有。我沒有去過遊樂場，因為沒錢。小時候家裡沒錢，去不起。長大后就不想去了，於是便成了一生的遺憾啦。」
「心疼你，摸摸頭。」周威豪說。
古明有些驚訝於自己的交淺言深，趕忙恢復至陌生人的口吻，保持一定距離，道：「我在說這個雲霄飛車的時候，心裏面全是別人灌輸給我的那種想法，自己沒有親身體會過。」
周威豪：「我也沒有體會過。我只是說我有暈動症，並沒有說我坐過雲霄飛車。我小時候是在封閉的孤兒院里長大的，圍牆外面是什麼樣的世界，直到我十五歲，因為一場火災才得以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