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游夢交心(上)
資助大會尚未結束,希望工程那邊的人員得知阿彬的情況后立即帶阿彬下山就診,阿豪和癩痢眼作陪同。
「身體沒什麼大礙,就是長期營養不良所造成的貧血,多讓他補充些蛋白質含量較高的食物,維生素或含鈣的食物也可以。我這裡開一些強化體質的中藥,拿回去按劑量服用調理。」老中醫扶了扶眼鏡,開了張藥方遞給阿彬,還命阿彬打了兩瓶葡萄糖。待阿彬感覺好多了,一行人才返回孤兒院。
接下來的兩年時間裡,阿豪每次都會把食堂打來的飯菜分一半給阿彬,癩痢眼也會偶爾督促阿彬按時吃藥,仨人因阿彬的身體問題而成為了好朋友,晚上時常聚在同一張床鋪上聊天,雖然不至於到鐵三角的程度,因為種種跡象表明癩痢眼尚在欲拒還迎著這份友誼,但經過了兩年的朝夕相處,感情還是得到了不小的升華。阿彬的營養不良在兩人的幫助下已得到了改善,身體可以說是完全恢復了。
阿添與阿彪他們歷經那一晚后也就沒再自掘墳墓、自找麻煩,遇到新來的也不像以前那般霸道凌弱了,可該橫的他們仍照橫不誤,譬如搶走別人的飯糰、踢翻澡堂里擋著他們道的水桶、沒收一些看起來很貴重的物品,或者私底下敲詐一些東西,只是不太敢招惹阿豪他們仨人而已。
兩年的時間,孤兒院隨世界一起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因得到希望工程的資助,除主樓依然保留之外,那三排瓦房統統拆除了,蓋上兩棟與主樓相媲美的新樓,一棟做教室,一棟做食堂。孤兒院的高牆也比之前要高出十米那樣,原本透過三樓的窗戶可以看到的風景現如今被高牆擋去了一大部分。真不明白高牆建這麼高用來作甚,好似把外界隔絕了,高牆裡面是豢養的家畜。
但有一些東西在這裡似乎是亘古不變的。孤兒院依舊會在晚上七點戒嚴宵禁,早上六點起床做晨操,而且變本加厲地實行軍事化管理,在二樓打通了一條只抵教室與食堂的通道,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不得踏足,凡是成為涉事者,一律受罰。已經有人嘗過被罰的滋味了,據說是被院長暴揍一頓。縱然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好奇心等各方面都很重,但誰也不敢去忤逆院方的意思,至少三零二室目前為止無一人敢去挑戰或想要挑戰權威。
阿豪對待這些,跟癩痢眼一樣持無所謂的態度,但有一點卻令他心有餘悸了兩年——就是一樓的那條冗長的過道,像是藏匿著數不清的嗜黑惡獸,令阿豪每當想起這座孤兒院還有如此地方便不寒而慄,身子骨不由自主地打顫。現如今主樓的一層已經被完全封禁起來,一把大鎖掛在樓梯口的鐵門上,做操也只能通過新樓抵達院子。可就算是這樣,阿豪仍時常會惦起。
那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同樣令阿豪感到奇怪而不解的還有若即若離的癩痢眼。這兩年,尤其是成為朋友之後,癩痢眼對待任何一件事情的態度貌似比以前還要更無所謂。阿豪不知道癩痢眼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但能很明顯地從癩痢眼的日常行為中感覺出一種暗黑的情愫在涌動。
十二月的一個正式入冬的清晨,涼風習習,秋老虎的勢頭彷彿一夜之間就被西伯利亞橫跨整個東亞大陸的寒風給一掃而盡。
阿豪正打算起床穿衣,癩痢眼卻一把抓住阿豪的臂膀。阿豪甚覺奇怪,只見癩痢眼的神色好像不太對勁,目光始終聚不了焦似的呈現出一種迷離和恍惚:「小刺蝟,我有話要跟你說。」
這時阿彬也醒來了,下巴靠在上鋪的床桿上,打著呵欠,道:「大耗子,癩痢眼,早啊。」
「正好,小車厘,我有話要跟你們兩個人說。」癩痢眼一臉嚴肅,道。
阿豪正想往床邊坐下聽癩痢眼要說什麼的時候,晨操的鈴聲響起。聽罷,阿彬迅速地穿好衣服,左手的衣袖由阿豪協助穿好,然後下床穿鞋。癩痢眼似不勝其煩地嘖了一聲,只撂下這麼一句便離開了寢室:「今晚戒嚴之後再說吧。」
阿豪望著癩痢眼離去的背影,心裏面總隱隱充斥著一種不具名的情緒,說不上難受,總之就是很不舒服。
一天總算是過去了,到了該戒嚴的時候,可院方卻組織大家坐在院子里看起了露天電影,這一場電影下來倆鐘頭過去了,已是晚上九點半。回到寢室里洗個澡,就過了十點。
當阿豪、癩痢眼、阿彬仨人聚在阿豪的床上時,已經過了十點半。阿彬打著呵欠,眼皮如同灌了鉛似的沉重,眼角還噙著淚水,看樣子是十分困了。阿豪也困得無精打采,歪坐著直打怵。
「癩痢眼,有事就快說啦,我們真的很困耶……從來沒有這麼晚睡過。」阿彬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有氣無力道。阿豪則嗯嗯啊啊地附和著阿彬。
癩痢眼思索了會兒,望著阿豪,語氣平淡地問道:「小刺蝟,你還記得兩年前剛來到這裡的那個晌午嗎?」
剛來到這裡的那個晌午?阿豪回想了一下,整個人立馬精神起來。癩痢眼是想說當時午休所做的那個夢?
癩痢眼見阿豪好像回想起來了的樣子,揚起嘴角,接著道:「還記得夢裡面我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阿豪略顯吃驚地望著癩痢眼,雙眼瞪得大大的,露出一副簡直難以置信的神情。阿彬見阿豪如此驚訝,也沒那麼犯困了,還精神了許多。
「那你還記得夢裡面的場景嗎?」癩痢眼往前一挪,湊近阿豪的面前,緊盯著阿豪的雙眼,目光溫柔似水,「是不是能看見成片成片的稻田、延綿不絕的山脈,還有觸手可及的藍天?」
阿豪就愣在那裡,望著癩痢眼那隻深青色的右眼瞳孔以及那塊驚駭的疤痕不知所措,任由癩痢眼扒開自己的視網膜,盡情窺探大腦深層的世界。
「那裡,是不是你的故鄉?」
「呃!嗯!啊——」
「大耗子,你怎麼了?」阿彬抓著竭力想要發聲的阿豪的臂膀,不安地詢問道。
阿豪的瞳孔正劇烈地顫抖著,面前的癩痢眼溫柔一笑,作了個「噓」的手勢,輕聲在阿豪的耳邊喚道:「還想去夢裡嗎?」
阿豪奮力點頭,十分激動地搖來晃去,弄得床鋪吱呀作響。
「噓,要是吵醒了他們,那可就麻煩了。」癩痢眼指了指寢室里睡得正香的其餘人。
阿豪立馬安分下來,但還是止不住地興奮,像一條等待主人投食的哈士奇。阿彬則看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癩痢眼也不賣關子了,從鵝黃色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阿豪定睛一瞧,是一隻沒有鏈條的翻蓋懷錶。
癩痢眼將懷錶放在阿豪的手心上,道:「今晚你們倆一塊兒睡,盯著這塊懷錶,眼珠子隨會動的指針轉動,這樣就會漸漸地入眠,然後我們就能在夢裡相遇了,聽懂了嗎?」
阿豪消化了一下,然後點頭。阿彬則一臉蒙圈,完全聽不懂癩痢眼在說什麼。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深夜十一點,癩痢眼回到自己的床鋪上,脫下那件鵝黃色的外衣,只穿著一件背心鑽進被窩,沒過多久便睡去了。阿豪和阿彬倆人則一起睡在阿豪的床上,盯著懷錶里朝逆時針方向旋轉的秒針,不一會兒也睡著了。
四周慢慢變得具象化了,視野凈是純白色的一片。阿豪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已經在夢的國度里,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腳下絲毫沒有重力牽制,好似在往前飛。不一會兒,遠方出現一個點,漸漸地,這個點隨著視野的推進越擴越大,待到達一定距離的時候,阿豪恍然大驚——是一座類似於半拱門的建築物?!
阿豪停止了前行的步伐,杵在半拱門建築物的面前,把頭抬得老高,仰視著建築物。一種莫名的敬畏頃刻間湧上了一個十二歲少年的心頭。
這……這到底是?
「來啦?」拱門的柱子後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阿豪半驚半奇地湊上前去一探究竟,只見有個人頭冒了出來,定睛一瞧,是癩痢眼。他仍穿著那件鵝黃色的衣服,不過看他那完好的眼珠子,無痕的臉頰,阿豪證實了眼前的一切,包括癩痢眼,皆處於睡夢中,十分美好。
「我等了有好一會兒了。」癩痢眼笑了笑,「時間不等人,我們走吧。」
阿豪有點懵:「走?去哪兒?」
「去接小車厘啊。」癩痢眼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向著拱門的另一側走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阿豪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冷靜下來,分析出這座拱門應該具備了傳送的功能,在這個「夢」裡面,任何地方皆觸手可及。
阿豪沉住氣,閉上眼,一鼓作氣地朝拱門那側走去。耳畔「呲」了一秒那樣,周遭就如同爆炸一般,頃刻間變得喧鬧起來。
阿豪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條街道的正中央,左邊是人流熙攘、嘈雜不堪的菜市場,右邊是一棟很高的居民樓,街道兩側停放著各式各樣的車輛,有小轎車、大卡車,甚至還有洒水車、裝糞車!地上垃圾泛濫,到處都是被踩爛的香蕉皮、蘋果核、紙皮屑以及泡沫墊等等,污水積在道路不平的窪坑裡,放眼望去,一片髒亂差簡直不堪入目。
這個夢也太寫實了些吧?搞得阿豪有那麼一刻以為自己身處現實而非夢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