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酸甜車厘子
阿彬有些不好意思地掀開被子,欲要起身:「我身上很臭,我還是回我的床鋪上去好了。」
不臭啊,一點也不臭。阿豪為此還特地將鼻子湊近阿彬的衣服上聞了聞,然後表情從容地對阿彬擺著手,以示真的不臭。
可阿彬貌似理解成了很難聞的意思,臊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一個勁兒地將身子往外挪。阿豪很是不解,但還是讓了個位供阿彬下床。
因為沒有左手的支撐,阿彬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爬下了床,然後動作踉蹌地爬上了上鋪,床鋪被弄得吱呀作響,半分鐘那樣才停下來。阿豪無奈地嘆了口氣並翻了個身,正準備入眠之際卻感受到了來自上鋪的一絲輕微的顫動,眼前的那塊木板一直在響。
阿豪有些不放心地沿著床梯爬上去查看,竟發現阿彬的床鋪上連張像樣的床墊都沒有,就更別說被褥了!
阿豪嘴裡輕輕「嗯」著,還拍了拍阿彬的小腿,竭力想要引起阿彬的注意。可阿彬好像有意不理睬阿豪,叫了半天也不應。阿豪一氣之下只好完全爬了上去,抱起阿彬便沿著床梯爬下去。
「你……你幹嘛?!」阿彬摟著阿豪的脖子,低聲吼道。
還能幹嘛?!你這樣睡會感冒的啊,小傻瓜!阿豪在心裡暗罵道。
抱下床后,阿豪將阿彬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床上,替他蓋好被子,然後趁寢室里的燈還沒有被人關掉,趕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打開本子,在上面快速揮灑了一番后亮在阿彬的面前。
本子上面寫道:【就在這裡睡,哪都不要去。你不臭,不要被那些人騙了。】
阿豪還怕阿彬看不懂,在每個字的上方都標上了注音。阿彬看完后眼角便濕了。阿豪有些反應不過來,接著在本子上寫道:【你學過注音嗎?】
「嗯,學過。」阿彬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可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
兩人相視一笑。阿豪將本子和筆放回原位,鑽進被窩,與阿彬抱在一起。
「啊,對了——」阿彬失聲一叫,著實嚇了阿豪一跳。只見阿彬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幾個不算新鮮的櫻桃,悉數輕輕放在阿豪的手上。
阿豪坐起身子,對阿彬笑了笑,心裡知道這是阿彬的一番好意,便嘗了一個,雖然不太新鮮,但味道不至於很差。這可以說是阿豪懂事以來收到過的最棒的禮物了。
【你喜歡吃車厘子?】阿豪在本子上寫道。
阿彬興奮地點頭:「我特別鐘意吃車厘子,不成熟的那種還會有酸酸的味道,好吃極了!」
【以後就叫你小車厘,好不好啊?】
阿豪竟開懷大笑著,這恐怕也是他懂事以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了吧?
「不要!還是叫我阿彬比較好。」
【不要,就叫小車厘。】
「你好壞喔,亂給我起名字。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豪愣了一下,但笑容很快又回來了,他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道:【周威豪。你可以叫我阿豪。】
「阿豪……」阿彬的臉微紅著,「那我以後叫你大耗子好了,誰叫你長得比我大那麼多。」
【欸!大耗子不好聽啦!】
阿豪急得在本子上連注音都忘了標,但阿彬還是能看得懂。
「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名字了。」
阿豪的臉也紅了。兩人就這樣在打打鬧鬧中漸漸睡去,本子攤在被子上,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卻被一隻手拾起,放回枕頭底下。
癩痢眼看著阿豪和阿彬的睡臉那麼香甜,幸福與溫馨顯露無疑,想必彼此都尋到知己了吧。癩痢眼嘆了口氣,走至房門前將燈熄滅。三零二室沉入了一片安寧之中。
這片安寧,能維持多久?癩痢眼心說。隨後他從衣袖裡掏出一塊金屬懷錶,上面的時針和分針不會轉動,只有秒針在按逆時針方向旋轉。癩痢眼將懷錶貼在耳朵上,也只能聽到很小的嘀嘀聲。
第二天一大早,突如其來的鈴聲響徹整座孤兒院,所有的小孩睡眼惺忪地起床,但精氣神還是不錯的,得益於昨晚的提早戒嚴。
阿豪已經習慣這般早起的日子了,通常都得做晨操,今天要迎接希望工程的人蒞臨,估計不用做晨操,但升旗是必不可少的了。
阿豪快速穿上衣服,並往旁邊一瞥,只見癩痢眼打坐在床邊,看上去貌似天還沒亮就已經起來的樣子。
【你一夜沒睡啊?】
阿豪拿出本子,在上面寫道,然後亮在癩痢眼的跟前。癩痢眼有些近視,脖頸伸得老長才看清,阿豪為了配合他險些摔下床去。
「睡了五個鐘頭那樣,被尿憋醒了。」
阿豪對癩痢眼的回答瞭然於心,便不再多問,轉而叫醒睡在身旁的阿彬。阿彬輕「唔」了一聲,表情有些痛苦地翻了個身。阿豪關切地輕撫著阿彬的額頭好一會兒,沒有發燒啊,再摸摸脖頸,體溫正常啊。
他在本子上寫好字,然後推了推阿彬。阿彬勉強睜開眼,看著本子上寫道:【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該起床了。】
阿彬緩緩起身,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垂著頭。阿豪擔心的不得了,可沒辦法,院長說了必須要全員到齊,不得有哪怕一人缺席。
阿豪靈機一動,快速寫下,遞給癩痢眼,道:【新來的這個是不是還沒有編入名單里?】
「有可能。但依院長那個性,以及昨天對待新人的舉動,連夜編進去了也說不準。」癩痢眼頓了頓,「怎麼了?突然問這個?」
阿豪接過本子,寫道:【他今天好像有點不太舒服。】
癩痢眼下床查看了一下阿彬的情況,然後當機立斷:「現在已經沒時間了……小刺蝟,你先背著他到院子里集中,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我來出面反映情況。」
阿豪點了點頭,先幫阿彬穿好鞋子,然後背起他往一樓外的院子跑。
此時院子里已經擠滿了人,放眼望去均是整齊劃一的隊列。升旗台就建在主樓大門前不遠的地方,每排隊列前面都用粉筆寫上了寢室的編號。阿豪手疾眼快地找到了三零二室的所在位置,帶著阿彬來到隊伍的最末尾。
阿豪喘著粗氣,將阿彬輕輕放下。阿彬的神色貌似更差了些,晨光照在他那慘白慘白的臉上毫無生氣,但他還是轉過去仰起頭對阿豪笑了笑:「謝謝你,大耗子。」阿豪關切地做了個「噓」的手勢,叫阿彬不要說話,保存體力。
隨後阿豪朝四周投擲目光,升旗台上的四個小孩手舉國旗待命,旁邊站著院長和一些孤兒院的領導,再往升旗台靠後的位置看去,希望工程的領導坐在一條紅布鋪成的長桌前,主樓的二樓窗台上掛著一條鮮紅的橫幅,上面印著亮黃色的大字,一字排開,道:熱烈歡迎希望工程的相關工作人員蒞臨坎同孤兒院。
不一會兒,癩痢眼同樣氣喘吁吁地趕到了隊伍的最末尾,待詢問了阿彬的情況,便站在阿豪的身後。
升旗儀式開始,照例稱雄了一番后,旗終於飄在桿的最上方。緊接著是院長發言,一副冠冕堂皇的噁心昭著撲面而來。再來是希望工程的領導發言,一切皆按流程走。
就在這時,阿彬的身子開始往後傾,阿豪當即扶住了他,焦急萬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望著身後的癩痢眼。
癩痢眼蹙著眉頭,躊躇了會兒,隨後又來了個當機立斷,在擴音器大肆擴放領導發言之際,扯著嗓子吼道:「報告!這裡有個人不行了!」
全場頃刻間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喧嘩。年齡較大的哥哥們走上前去查看阿彬的情況。
「先扶他到後面的樹蔭底下坐坐,待會兒再找個時間把他送去山下的診所看看。」
聽罷,阿豪趕忙將阿彬抱起,馬不停蹄地來到樹蔭底下,把阿彬輕輕放下,使其坐在樹凳上。
阿豪蹲下來扳住阿彬的肩頭,嘴裡一直發出「唔唔」的沉悶聲。
「我沒事,只是老毛病又犯了。」說著,阿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這顯得他更凄慘。
阿豪的眼淚不知不覺間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心說好不容易找到了個知己,我不能失去他。
阿豪把隨身攜帶的原子筆拿出來,在手心上寫了字,然後將手掌伸向阿彬的眼前。
「別擔心,有我在。」阿彬複述了一遍手心上的字,終於也開懷地笑了起來。
阿豪同阿彬一道坐在樹凳上,手牢牢地抓著阿彬的肩頭。領導還在發言,晨光仍在熹微,秋後的蟬鳴依舊聒噪,微風吹得頭頂的樹葉颯颯作響。兩個小孩靠在一塊兒,歲月彷彿靜止了腳步。
「怎麼樣?感覺好點了沒?」這時癩痢眼走過來,遞了一瓶水給阿彬。
「好多了。」阿彬淺笑地回答。
「那就好。實在不行就去山下的診所看一下,那裡有個老大夫,醫術還是不錯的。我上次鬢角這裡有個膿包發炎了,他只開了一劑葯就把它給醫好了……」
於是乎,兩個人的靜好變成了三個人的嬉笑。歲月仁慈地定格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