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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又是一年寒來雪(八)

  第一百七十五章又是一年寒來雪(八)


  來得近了,眾人才看清楚那棗紅大馬上面的少年,犀顱黑頰,眼亮眉鮮,雨幕中,兩束耳發打了結般垂至胸前,人雖未至,卻已經攪動了一股衝天的豪氣在空氣里激蕩不已,讓人沒來由的在胸生升起一股熱血翻騰,心跳加快的感覺。


  健馬直衝而來,眼看著只有兩三步的距離就要撞上攔在巷子中間的陳平三人,頓時就聽馬上的少年長嘯一聲:「吁…」


  韁繩一勒,頓時,那極速衝來的健馬立刻人立而氣,碗口大的馬蹄揚在半空,揚天又是一聲洪亮的廝鳴,竟是生生止住了衝來的慣性。


  且不說那馬上的少年功夫如何,單單就說這匹馬的表現,完全給人一種令行禁止,訓練有素,極為通靈的感覺。


  陳平看得一驚,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一聲,好一匹良駒。


  隨即,又見那馬上的少年翻身下馬,魁偉的身軀,竟然比陳平還要高出了半個頭來。


  一雙認不出是什麼皮革製成的靴子踏在積滿了雨水的青石板上,整個完美的身型展現了在了眾人眼前,那張飽經風雨的臉頰黝黑中透著成熟,若不是他唇上一抹才剛剛發青的小鬍鬚出賣了他的年齡,任誰都看不出他只不過是一個才十三四歲的少年。


  若不是他的面孔里還保留了三分原來離開落河縣時的那種憨傻,絕對沒有人能和當年那個膽小怕事,看起來傻傻獃獃的小胖子聯繫上。


  「好好好…」


  陳平看得眼睛一熱,忍不住連續說了三個好字,脫口說道:「當年的小肉球,五年不見,已經長成了俊少年,哈哈…好…」


  「小虎…是你回來了嗎?」


  黃志的眼睛里還在不停的流著喜極而泣的熱淚,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是啊,五年了,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變化實在是太大了,也不怪黃志都不太敢相信眼前看見的這個人就是黃小虎。


  「爺爺…是孫兒,孫兒回來了,從今以後,孫兒再也不離開你了…」


  黃小虎雖然已經長成了鐵錚錚的漢子,可是一面對黃志的時候,頓時就原形畢露了,兩行眼淚刷刷的奪眶而出,抱著黃志就是一陣的哇哇大哭。


  丫丫的,這可真是太有損大俠的風範了。


  陳平有點汗顏,本想著讓黃小虎給自己耍幾套拳,弄幾個摘葉飛花,飛檐走壁的絕學來看看的,不管怎麼說,也不能讓這些年自己的錢就這麼打水漂了呀。


  要是什麼都沒學到,那豈不是白白的便宜了溫埔那個死胖子了。


  不過看現在這個樣子,這爺孫兩估計得哭一會兒才行了。


  這也倒沒什麼丟人的,畢竟等翻過了這個年,人家就整整六年沒見了,若是回來的是小武,指不定老娘會拉著人哭成什麼樣子呢。


  陳平扯了一下身旁還傻乎乎看著人家爺孫兩哭的楊九,一臉嫌棄的將手裡的大瓷碗遞了過去:「九叔,刷碗去…」


  楊九楞了一下,接過陳平遞上來的碗,將目光從黃小虎身上移開,又看了看面前的那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男人愛好馬,很明顯楊九也不列外。


  「嗯…不急,晚點再刷,我懂的,今天一定不讓老黃動手,算我的,對了,沒兩天你就要去蜀州的官學上課了,開年的二月份就是會試,二狗啊,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屋溫習功課吧……」


  嗯?

  陳平差點被楊九這卑劣的招數給氣笑了:「九叔,跟誰學的?想要打這匹馬的主意就明說,剛才你自己都說了,這匹馬可是三弟給我抓來的,哼…想要搶我的馬,門兒都沒有…」


  楊九白了陳平一眼,這種事情可千萬不能讓:「你的馬可還不知道在西涼的哪個大山裡呢,這是人家黃小虎的馬,和你八竿子打不著干係…」


  陳平擼了擼袖子:「這麼說你是非要和我搶了?」


  楊九將手裡的碗重成了一疊,只伸了一隻手出來:「搶你又怎麼樣?反正你又打不過我?」


  「九叔咱們能用文明人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不?比如說這匹馬的歸屬問題由它自己來決定?」


  陳平被楊九一句話懟得沒脾氣了,丫丫的,當日榮州府那一戰,自己差點丟了小命,人家楊九後來背著他殺出重圍還毫髮未損,這就是差距啊,和楊九用比武搶馬,還怎麼玩?

  「不能…」


  楊九一副沒商量的樣子,兩眼冒光的盯著面前的棗紅色大馬。


  「哼…沒勁…」


  陳平一臉的失落,委屈得一把將楊九手裡的碗奪了過來:「我去刷碗還不行嗎?」


  說著,陳平毅然轉身,直接朝宅子的大門裡走去。


  然而他還沒氣沖沖的走出去兩步,頓時又和一個突兀的從大門裡衝出來的女子撞了個滿懷。


  這女子慌裡慌張的說了一聲對不起,隨即又一把搶過陳平手裡的碗:「陳平,這些事情哪裡需要你來做,我幫你刷了就好了,嬸子說你這些天都忙壞了,要多休息才好…」


  「嗯?二小姐?」


  陳平一臉的莫名其妙,愣愣的看了一下突兀的衝出來,搶了碗就衝進院子里去的楊錦弛,弄不明白這丫頭又是玩的哪一出。


  又回頭看了一下還站在雨夜裡哭得稀里嘩啦的黃小虎這爺孫兩,忽然,陳平的心裡沒來由的湧起一陣無比的失落感。


  比起剛才聽見馬蹄聲傳來的那種急切和期盼,這種空鬧鬧的失落讓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難受?為什麼會難受呢?

  是因為小虎回來之後從頭到尾都沒和自己說一句話嗎?

  還是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了當年害死他爹的人是自己?


  說到底,當年的這件事情,一直都是陳平心裡的一個結。


  比起黃老三來說,自己這個大哥是不是顯得太過可笑,他學成歸來沒有一見面就殺了自己,應該已經是感念自己這些年來的恩情了吧?

  或許,他應該是恨自己才對吧?

  想著這些,失落的遙望一眼漆黑的夜空,心裡又是一陣擔心,三弟啊,人小虎都回家了,你也早一些回了吧。


  本來應該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可是,當他落寞的轉身朝大門裡失魂落魄的走去的時候,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和大門外面的喜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眼前的雨幕里傳來了明亮的燈火,非常刺眼。


  三五個隨行的丫鬟挑著燈籠擋住了自己的去路,陳平抬頭望去,看見了一個親切而和藹的面孔,他低低的喚道:「娘…」


  老娘那張日漸老態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急切和擔憂:「老大,怎麼了?怎麼哭了呢?可是有誰欺負了你?」


  哭了?沒有吧?


  陳平楞了一下,抬著袖子擦了一把眼角,咧著嘴傻笑道:「娘,雨水呢?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何曾見過孩兒哭過?」


  「是啊!你這孩子,天生就不會哭的,生你那會兒就沒聽見哭聲…」


  老娘走上前來溺愛的將陳平的手握在了手裡,至於這句話的真假,或許只有老娘和老爹知道。


  她的目光至始至終都沒有去看那兩個只不過和他們距離了咫尺之遙遠的黃小虎爺孫二人。


  其實,很多時候,陳平覺得老娘才是真正的聰明人,比如那一次自己去了內院,見證那扣眼珠子一幕的時候,從內院里出來,老娘就只說了一句活著就好,便沒有再多問一句,這一次,她每樣沒有深究自己為什麼會傷心。


  老娘轉身,張出一支手臂,想要將陳平摟在懷裡,可惜,她的個子沒有陳平那麼高大,這個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


  她說道:「你看看你,又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天還下著雨呢,染了風寒可怎麼辦?人大小姐都已經在家裡等了你整整一下午了,還不快跟娘一起進去?呵呵…以後這些事情也不用為娘來操心了,有人幫娘照顧你了…」


  「大小姐?」


  陳平的臉上升浮現出一絲喜色,加快了一下腳步:「她什麼時候來的?她不是走了嗎?我在村頭等了她一個下午!」


  老娘笑道:「傻小子,你在村頭沒等到人,人家就不能從村尾進來的嗎?」


  「哦?說得也是,這符合她的性格,她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哈哈…」


  母子二人說笑著向內院里走去。


  忽而,就在陳平和老娘二人在眾丫鬟的擁簇下要穿過前院的時候,身後猛然間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哥…」


  大哥?


  大哥?


  是在叫我嗎?不會是錯覺吧?


  陳平的腳步猛然間頓了一下,眼睛沒來由的又是一熱,不過,他的腳步也只不過是頓了一下而已,他沒有回頭,繼續抬腳往前走。


  隨即,身後又一次傳來兩聲撕心裂肺的大喊。


  「大哥…」


  「二狗…」


  大哥?二狗?

  這一次總不會是錯覺了吧?

  陳平依然沒有回頭,不過臉上卻浮現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是的,是幸福的笑容,是那種付出得到了回報的滿足感。


  其實陳平這個人一直是很容易滿足的,不需要什麼山盟海誓,不需要什麼重禮最為答謝,只要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候便可以滿足得找不著北的主。


  他笑著,豁然轉身,正好看見黃小虎和黃志二人同時噗通噗通兩聲跪在大門口,跪在了他的面前。


  頓時,陳平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怎麼?這是要和我陳平徹底分道揚鑣?」


  黃志和黃小虎淚流滿面道,異口同聲道:「無以為報,今生,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鬼…」


  陳平道:「要做人,就給我站起來,要做鬼,就給我滾出去…」


  說完,陳平跟著老娘,徑直向後院而去。


  身邊一個白影閃過,卻是剛才咕嚕咕嚕叫著的大肥豬虎妞渾身打了透濕,朝著後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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