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舞會（下）
那一刻，李綿綿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她發出了可怕的嘶吼聲，瘋了一樣撲過去。
她看著唐澄伸出的雙手無力地垂落，像是風中的柳絮輕飄飄地墜落。
他的動作在李綿綿眼中變得很慢，很慢——豔麗的紅掠過了她的眼睛。
她奮力地往前一躍，抱住他漸漸冰涼的身體，緩緩地落在滿是屍體的舞場上。
她憐愛地捧著唐澄的臉，輕輕吻了上去，那熟悉的冰冷了的觸覺，越發讓她感到鋪天蓋地的眩暈和無助，你不可以離開我，我決不允許你離開我！李綿綿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臉龐一滴一滴地滑落。
體內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勉強還能維持著他近乎支離破碎的軀體。
唐澄動了動手指，緩緩地，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每說一個字似乎都扯動了全身的氣力，他一字一字緩緩說著：“綿，綿，好，痛。”
李綿綿喘著氣，臉上帶著驚喜的笑，眼中那抹少見的溫柔與憐惜滿滿地隨著眼淚滑落，她帶著哭腔笑道：“傻瓜~你痛，我也痛~”
他喘著起，抬起手，李綿綿會意地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手心裏，滾燙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淌在他的手中。他雙眼斥著灰蒙蒙的死氣，仍然看著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別哭，我，我不會死的……我還沒和你成親……你，總那麽愛闖禍,沒有人幫你……我不，放心……我不……死……不會……離開你……我……愛……你……”
小女孩兒笑吟吟騎著巨狐，黑壓壓的一千通靈師緊緊地跟在她後麵，生怕她動手傷了李綿綿。
李綿綿不抬頭，麵目近乎癡狂地凝固著，眼中隻有唐澄，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永遠地留住他。
小女孩麵露悲憫的神色，嘖嘖地搖搖頭：“姐夫是不是快死了啊？嘖嘖，與最愛的人生離死別，這種滋味兒不好受吧！何況，還是你親，手，射，傷！哦，對了，姐夫，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我姐姐根本就不是人，她和我一樣，早就是一隻阿修羅了！咯咯咯咯，你恐怕還沒見過她的真身吧！她比我還難看呢！”
一時間，唐澄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著，濃稠的血一口又一口地湧出來，李綿綿驚慌失措地抱著他，顫抖著：“不要再吐了不要再吐了！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離開，我1”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李綿綿緊緊地握住，她幹涸的眼眶中淚水幾乎流幹了，隻有一個哭的表情，幹巴巴的，卻又像皸裂的大地。
他的手很涼，很涼。她卻無力阻止他的生命一絲一絲流失。
唐澄半張臉塗滿了鮮血，氣息已然微弱，他費力地笑了，瞳孔倏然放大。
“不管……你，是什麽……我……都愛……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李綿綿握著他的手，眼中一片深紅，她閉上眼，仰著頭，兩行血淚可怖地從眼中蜿蜒下來。那一頭飛揚的墨發，正以驚人的速度全部花白，她仿佛在這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她緊緊地抱著他，痛苦地埋在他冰涼的頸窩裏，嘶啞地張著嘴，卻無法成言。
一千通靈師中，無人出聲，每一個人都沉默地看著眼前情景。蘇言破開了虛空，凝視著已經死去唐澄，心中仿佛套上了千斤重的枷鎖。
如果，他不帶唐澄來舞會，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也不會死，更不會讓他看到李綿綿就已經永遠的離她而去了？可是說什麽都晚了，他害了唐澄！是他害了唐澄！嗬嗬，他太高估自己了！就像紫狐說的一樣，他不是最強的，根本無法保護身邊的人！不自量力！
他一步一步地走去，卻不敢再靠近，隻能沉默地站在李綿綿身後。眼前的一幕幕已經讓他喪失了冷靜。自責，愧疚……可是這些，這些就能挽回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巨狐忽然仰頭長嘯，小女孩心道不對，立即飛旋在上空，一手搭在弓身上，勾弦一舒，怒喝道：“黑爾諾！你竟敢欺騙我！你和他們都是一夥的！”
黑氣凝成無形的利箭，朝著白狐射去，隻見白光猛地一炸，有狀似龍卷風無形氣體“嘭”一聲炸開。白光中漸漸顯出一個人形來，少年絕美的臉上隱隱帶著怒氣，他身後晃動著九條泛著白瑩瑩的光的尾巴，利箭穿透了嵌著紫色寶石的白腕帶，手上卻沒有一絲血跡。
“李小綿！不要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你殺不了妖！我恨你！你殘害我妖族子民！你害了我的兄弟！如果你非要動手，我不會手下留情！”
被喚作李小綿的小女孩兒收起弓箭，嘴角一彎，冷笑道：“哼，有意思！看樣子，你就是妖族下一任的繼承者吧！”她的雙眼充斥著死寂而詭異的墨色，舔了舔鮮紅的嘴唇，“那你的靈力也非比尋常了！肯定很美味吧！”
芷犁疏影朝著唐澄的方向走去，對李小綿的話充耳不聞，他隻想再看看唐澄，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不多，但是唐大哥對他的照顧卻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唐大哥死了，心中仿佛壓著一座巨山，不，他不應該死！明明他親眼看到，從左邊到右邊，第二個才是！箭射穿的，明明是第三個！
芷犁疏影頓住腳步，回過頭，眼中仿佛燃燒著一片火焰。
“你騙人！我明明記得，唐大哥是在第二個黑球裏，綿綿姐射的第三個，唐大哥是被你害死的！”
李小綿微微驚詫：“我沒騙人啊！難道我說了不許調換黑球的位置嗎？”
“你！”
蘇言拉住即將爆發的芷犁疏影，低聲道：“師叔不必衝動，會有人給唐大哥報仇的！”
四周嘩然聲起，拔劍弩張的氣息讓他們都屏住呼吸。
李綿綿抱著唐澄，慢慢地走了過來，將唐澄交到蘇言的手上，她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會帶你們離開這裏的。”
她揮了揮手，一千通靈師便化作煙雲散去，她手中凝起一團旋轉的光波，慢慢地靠近李小綿，語音沒有一絲起伏：“小綿，我說過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不會傷害你！可你總以為是我殺了你的蘇殤娘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所以你不要恨姐姐自私。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蘇殤娘親臨死前說了什麽嗎？現在，讓我告訴你。”
李小綿有些緊張，“蘇殤”二字瞬間攪亂了她的心神，她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就靠近了李綿綿：“娘親說什麽？娘親說什麽？”
旋轉的光波狠狠地壓進她的天靈蓋，李小綿承受不住，“啪嚓”一聲跪了下去。渾身的骨骼發出牙酸的碎裂聲，她小小的臉上努力地睜著兩隻黑漆漆的冒著黑霧的眼睛，喃喃道：“姐姐，娘親說了什麽?”
李綿綿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手上的動作依舊沒有停止。
她極力忍住語音裏的悲傷，艱難地扯出一個笑來。
“娘親說，她最愛的孩子就是小綿。”
李小綿“咯咯”地笑起來，渾身上下都冒著“茲茲”的黑煙，她的五官開始飄出紙灰一樣的東西，身軀似乎開始透明起來。
她仰著頭，乖巧得真的像個孩子似的，甜甜地笑著：“我就知道娘親是愛我的，姐姐，我好想聽娘親給我寫的曲子，你給我唱好不好？”
李綿綿笑了，輕輕地唱著：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隻要有你，陪~
她一遍又一遍地唱著，直到李小綿淡淡的身影化作星星點點，漸漸隨風飄散。
她凝視著空中飛散的光芒，蘇殤臨死前拉著她的手，說道：“小綿是我最失敗的克隆體，她沒有感情，不懂愛，你替我毀了她！”
她的眸中盛滿了無垠的哀痛，看著殺了小綿的手，喃喃道：“蘇殤，你終究說錯了，她懂愛，她隻愛你！”
隨著李小綿灰飛煙滅，“阿修羅之夢”漸漸地崩塌，大地劇烈地晃動著。
李綿綿看了看高台之上的一人，又看看舞場上漸漸清醒的妖精，便對他二人道：“夢境崩塌還有半個時辰，我想，這些妖精裏麵肯定有你們要找的。我的傳送陣一次隻能傳送一千人，你們抓緊時間吧。”
李綿綿召喚出傳送陣法，地上立即出現一個流轉著黑色煙霧的大窟窿，她抱著唐澄的屍體率先跳了進去。
芷犁疏影與蘇言相視一眼，芷犁疏影幻化出王者真身，它的額頭上有一枚發光的月牙印記，背上揮灑著五光十色的星星點點，拍打著近乎透明的翅膀，在上空盤旋。
存活下來的兩千多的妖精看著妖王，此起彼伏地跪拜：
“參見妖王——”
“參見妖王——”
白狐空靈浩蕩的聲音在空氣擴散。
“妖族子民，本王希望你們改過自新，勿要相信子虛烏有的快活！現在夢境崩塌，你們更要相信，沒有爭取，就沒有所謂的太平。”
眾妖恭敬而順從地叩首
“吾王英明——”
蘇言站在傳送陣法旁邊，朗道：“你們都過來排隊，從這裏跳下去！”
妖群默契地排成六個隊伍，蘇言一邊維護秩序，一邊拿著感應紫狐的鏈子穿梭其中。
白狐的脖子上也掛著一顆紫色的珠子，刻意地飛得很低，不停地張望著。找了快半個時辰，珠子也沒有半點反應，他化成人身回到蘇言這邊：“小言，我找不到它，珠子沒有反應，你這邊怎麽樣了？”
蘇言道：“也是一樣，紫狐不在裏麵。”
芷犁疏影看他一臉凝重的模樣，又道：“那，是不是我們之前弄錯了？紫狐是不是早就死了？”
蘇言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眸中些許落寞：“也許吧。這些珠子是我送給紫狐的東西，現在他不在了，我留著，也隻能徒增煩惱。”說罷，他便將珠子扔在地上，不願再看。
夢境幾乎支離破碎了，四周所有華麗的宮殿化成青煙，大片大片的樹木倒了下去，須臾之間，消失不見。傳送陣法縮得越來越小。
二人也不多留，跳進陣法之中。
此時，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撿起了蘇言扔在地上的珠子。他看了半響，喃喃道：“居然扔了？蘇言竟然這般絕情，我何必還想著跟他回去！”
傳送陣法幾乎縮得隻有拳頭那麽大了，最終消耗殆盡。雲澤木訥地站著，心道：在這裏一起毀滅了也罷！
他腳下的土地驀然崩塌，就在他閉上眼睛等死的時候，突然，一隻手從虛空之中伸出來，一把將他扯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