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暗湧（下）
街頭兩邊行人濟濟，嗡嗡耳語的聲音充斥在空氣裏。同樣站在兩邊的，是排排穿著冰冷鐵甲胄，手握漆黑紅纓槍的士兵。他們沒有多餘的表情，人群裏那些擠出來看熱鬧的，都被攔在冰冷的交錯的槍杆下。
隆重威嚴的號角聲漸漸近了，人群中高談闊論變成了低聲耳語，甚者也可以看到儀仗隊伍前頭的宮人。
柳柔儀態端莊地佇立著，頗有名門閨秀的風範，這也是讓花子等人心甘情願聽她差遣的資本之一。她凝神看著，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回身道:“今日的貴賓是當今聖上，誰都不能怠慢！”她的視線繞了一圈，接駕的六十個戲子穿戴整齊，並無不妥。這才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頭，“準備接駕！”
接駕的場麵是萬萬不能想到的奢靡，百姓們也沒有想到“爆菊花”戲院出手這麽闊綽，竟然鋪了八百米的金絲芙蘭地毯作為接駕的前步！更不能想象這個原本瀕臨破產的戲院在短短三年裏竟然崛起得如此迅速！
人群裏對這個崛起的劇院稀稀拉拉地說了幾句，風吹到柳柔耳邊的話，大都是讚美撐起劇院那人有本事，她心裏不悅。直到柳柔等人前行出來接駕，人群裏才驚奇地注意這些貌美如花的戲子，這回柳柔倒舒心.
“——誒誒，前麵那個女的不是那個王子殿下吧？”
“怎麽可能是?這是柳老園長的女兒，美貌是出了名的第一位，那王子殿下又是哪個？”
柳柔頷首一笑，眼裏秋波流淌，引得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男子癡癡戀戀。
王子殿下又是哪個？
柳柔勾出一個上翹的弧度，她不過是一個江湖逃犯而已。
鑼鼓“鏘——”一聲，即有一個穿著六等青袍太監服的人僂著腰背，尖聲道：“接駕——”
柳柔撫了撫頭上的一枚蝴蝶鑲金蓮子翠，站在接駕隊伍後麵的人就在此刻不動聲色地移動到前麵去了。花子這邊的新人竟不哭鬧，神色淡然，好似早就料到她們有此一舉。牡丹略有不安，轉念一想，也許這些新人根本不知道站在前頭的好處。於是，柳柔等人心安理得地現站在前麵，做好十足的功夫接駕。
號角聲陡然上升，和著瓔珞琴清脆空靈的敲打聲，彈奏著威嚴的“迎天子”。莊嚴的聲勢震懾人心，數眾百姓齊齊跪下，視野立即空闊下來。黑壓壓的人頭恭順地垂下，齊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漠淡然地看了一眼，在宮人的扶持下，踩著太監的背下了龍攆。此時，兩名藍綢宦服的侍監抱了一卷紅毯，一路急鋪，便與戲院預備的金絲芙蘭毯相接上。
柳柔惴惴不安，看著兩色不同的地毯，頭垂得更低。原本是要用紅毯的，卻讓她換下，抱了庫裏最金貴的地毯，卻不料皇帝竟然用紅毯……她不敢再想。
皇帝很快來到眼前，柳柔的雙手幾乎要將裙子拽爛了。她顫聲領道:“恭迎陛下，雷妃娘娘——”
身後六十名戲子齊聲，仿佛百隻黃鸝夜鶯齊鳴般好聽:“恭迎陛下，雷妃娘娘——”
皇帝頓下腳步，果不其然注意到這兩色地毯，目中隱隱怒氣，冷了半響，緩緩道：“今日接駕的東家是哪一位？”
柳柔頭腦一片空白，如遭雷擊一般。她往前跪了一步，聲音細如蚊吶:“民女柳柔，是，是今日接駕的東家。”
雷妃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便上前道:“這金絲芙蘭毯的確名貴，宮庫裏不過三方而已，你們已經很有心了。”
皇帝聽著雷妃的話，心頭了然，沉聲道：“抬起頭來！”
柳柔心裏惶惶，卻不得不抬起頭來，一張絕美的臉闖入他的眼裏。
皇帝後退一步，雷妃眼快手疾地扶住他，柔聲問道：“陛下這是怎麽了？”
皇帝鼻翼微張，呼吸略略粗重，他擺手道“無礙！”隨即看向跪在地上的柳柔，像，實在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他輕輕歎出一口氣，語氣裏含有千絲萬縷的回憶:“這位柳東家倒是很像朕的一個故人。你叫，柳柔麽？”
柳柔不敢多言，隻回答一個“是”字。
皇帝釋然一笑：“你用了金絲芙蘭毯來迎接朕。”
柳柔一咬牙，下定決心似的：“民女以為隻有它才能配得上陛下和娘娘。”
皇帝會意笑著：“既然你如此用心，朕便賜你‘永不向任何人下跪’的特權，除此之外，朕有意讓你改姓入蘇殤國師的族冊，你覺得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議論紛紛，大抵不會想到皇帝的賞賜竟然如此！雷妃驚愕了片刻，仔細看了柳柔一眼，才想明白皇帝所說的故人是誰。
蘇殤國師，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女子，大南朝的江山不是靠哪個將軍拿下來的，而是這個奇女子用一車叫做“炸藥”的東西換回來的。即使她是被趕出來的世外仙人，大南朝上下也沒有一個不尊敬她的。就連三歲小兒也懂得吟唱“大南秋雁，歸兮歸兮，蘇氏煮冬，其與誰何？”
柳柔被這個突來的姓氏砸昏了頭，誰不知蘇殤國師死後，皇帝就下令除了世外仙人一脈，任何姓蘇的都改成其他的姓氏。她回神來，欣喜叩首：“蘇柔謝陛下恩典！”
皇帝置之一笑，和雷妃攜手進園。
柳柔等人卻不能起身，直到大都督和驃騎將軍都進去了。她才想起自己已經有特權不向任何人下跪，心裏罵自己一句“我竟是個糊塗的，既然不用下跪，何必心甘情願地作踐自己當個人下人？”
她才起身，卻不料穿著一身黑色蟒袍的城主還沒進去，故意停在她麵前似的。柳柔腿腳發虛，又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恭迎城主大人——”
城主“哈哈”笑著，花白的胡須跟著顫抖。隻見他左手捋著胡須的下端，右手背在身後，徐徐地走了幾步，嚇得柳柔身後的戲子大氣都不敢出。他在柳柔麵前停下，做出個‘請’的手勢，柳柔亦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站起來。城主刀眉上挑，怒瞪：“嗯？”
柳柔怕得厲害，一時想不起自己有皇帝和雷妃這兩座靠山，竟“撲通”一聲直直跪下。
城主看了看她，壓低聲音說道：“這位東家的修為比起那位精明的小友來，終究還是差很多啊！”
柳柔按捺住火氣，回道：“城主說的是。”
他似乎焦躁地踱著步，隨即在她麵前停下：“不過也不一定，小友今日出不來，那也算你手段高明！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找了誰幫忙，但那位小友一定不能讓皇室得到，你知道不知道？”
柳柔驚出一身冷汗，現在暑氣茫茫，滿地蒸騰起灼熱的氣息，但她隻感覺到一條冰冰冷冷的危險的蛇繞在她的脖子上，隻要稍出差錯，恐怕自己的名字就要提前進入蘇殤國師的族冊裏了。她勉強扯出一個笑來：“是。蘇柔知道了。”
城主起身離去，一張臉上重新堆滿樂融融的笑意，暢懷大笑。
圍觀的百姓怏怏散去，除了服侍皇帝的宮人和宦官，其餘一千精兵訓練有素地將劇院層層疊疊包裹——圍了個水泄不通。
柳柔也不知道怎麽站起來的，直到身後的戲子嘰嘰喳喳地擁著她，才讓她覺得自己已經活過來了。隻是沒想到城主這隻老狐狸這麽快就嗅到了消息，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得滴水不露了。不過就算如此，他又能怎樣，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一一告知雷妃了，難不成他還要為了一個逃犯與未來皇後作對嗎？
此時，年級最小的戲子牽著她的手，一臉天真爛漫：“柳姐姐現在有了陛下撐腰，就不怕她們了，靈兒真為姐姐高興！”
柳柔摸摸她的頭，隻笑不語。另一個穿著深藍色衣服的戲子敲了敲她的額頭，嬌嗔道：“你呀，又弄錯了，現在要改口叫‘蘇姐姐’了！”
靈兒吐吐舌頭，雙眼笑得如同彎彎的月牙：“可柳姐姐就是柳姐姐啊，我都習慣了！”
柳柔笑了一笑：“習慣，怎麽能習慣呢？我已經不是那個什麽都沒有的柳柔了，皇帝肯賜我一個‘蘇’氏，那我就是皇親國戚了！靈兒可不許再叫我什麽‘柳姐姐’了，知道嗎？”
氣氛有些冷場，靈兒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心想：柳姐姐變成蘇姐姐，不都一樣嗎？穿著藍色衣服的戲子一把將靈兒撈了過來，賠笑道：“蘇東家莫氣，靈兒還小，自然聽不懂您的意思。”
柳柔點點頭，神態倨傲許多，似要捏拿出一副皇親國戚的模樣來。牡丹識人眼色，便趁機討好：“蘇東家，不如我們乘機拿下王子殿下的黨羽，把她們趕出去！這才叫你安心啊！”
柳柔盯著她看了眼，眉目微微皺著，不以為然：“這麽個戲園子不要也罷，現在我可是唯一一個擁有蘇氏的人，爭這些幹什麽？牡丹，眼光放長遠點吧！”
被她一說，牡丹隻得訕訕退下。
柳柔正準備進去，花子等人上前攔住她的去路。
她站住，不耐煩道：“你們想做什麽？”
花子看著她，漫不經心道：“不做什麽？隻是想問問柳東家有沒有看到我們王子殿下，您昨晚一夜沒回，可是讓我們東家擔憂了整整一晚，奴想著，王子殿下這麽久都沒回來，柳東家擔心她不擔心？”
柳柔隱隱覺得不對勁，這花子平日裏畏畏縮縮，怎麽現在說起話來倒像隻狐狸似的。她抬起嫵媚纖長的眼角，冷笑道：“擔心什麽？有你這樣的手下還怕她被人害了去麽？”
花子身後的戲子一改平日裏的溫柔，臉上冰冰冷冷，眼睛裏雪亮得如同刀劍一般，直直逼向柳柔。
花子彈了彈手指，似不經意地吹了口氣，聲音低沉嘶啞：“我再問你一次，她在哪裏？”
柳柔嗤地一笑，不屑道：“你以為你能威脅到我！有本事你就……”
花子“嗬嗬”一笑，突然抓起她的右手狠狠往後一扳，令人牙酸的骨折聲嚇得人渾身一顫。
花子厭惡地甩開她的手，柳柔失聲痛呼，踉蹌幾步，捂著軟綿綿的手腕疼暈了過去。
花子及其他戲子表情冷漠，仿佛踩死一隻螞蟻一樣，道：“咎由自取！”
她們不以為然，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眼前變故嚇得牡丹等人呆了半響，直到靈兒“哇”地一聲哭出來，牡丹等人才猛然驚醒過來，慌亂地扶起柳柔喊著：“東家——”“東家醒醒——”
（下章預告：蘇芯企圖通過暗示的方式向小黑求助，卻不料局麵混亂，竟來了兩千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