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麻煩解決了
她執杯而駐,雙眼不動聲色地往上一掃。
沉吟片刻,放下酒樽。
城主一副扮豬吃老虎的笑臉,而皇帝一臉平靜,雙方都讓人難以揣測。
氣氛陡然僵硬起來,她才明白自己無形之中被城主帶入一場君臣暗鬥。若得罪城主,隻怕自己以後在留仙城是混不下去的;若得罪皇帝,城主未必肯與皇帝撕破臉皮保自己。接下來隻能步步為營,全然不能因為這一步棋斷送了自己的平靜日子。
隻聽她清淺一笑,拂裙起身,略微欠著身子,回道:“娘娘的舞若稱第二,那天下間誰能站出來稱第一呢?”
上階座中幾人一番淡笑,城主一邊笑一麵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看過來。
蘇芯瞥一眼城主,又道:“承蒙陛下恩澤,民女平日裏也看過不少名家之作,對這舞蹈的見識略通皮毛而已,不敢妄加評論!”
此言一出,城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接了一句:“有什麽不敢說的?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雷妃娘娘以為如何?”
目光的焦距點集中在雷妃身上,才跳完舞的雷妃晶瑩的臉上微微地泛著紅。
被拿來說事的當事人也不惱,反而一臉興趣地看著蘇芯:“但說無妨!蘇姑娘既閱佳作無數,想必姑娘舞蹈的造詣也非常人所及!本宮並非不惜才之人,姑娘大可以一語道破!”
蘇芯得了雷妃的庇佑,先前計較著的疑慮順著這番話焉去。看來自己賭的這一把算是押對了方向!
她上前一步,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雙手交疊伏地而拜。再抬首回道:“《鳳舞九天》本就是剛柔交錯,娘娘跳得柔了,雖然看著華麗,但缺了一份剛就會讓這舞蹈減少幾分奪人眼球的氣勢!不知娘娘認為如何,但在民女眼裏,娘娘的舞技已經很完美了。”
雷妃讚同地點點頭:“不錯,本宮一直苦惱不能將這支舞發揮到最好,跳過幾次,沒有一次讓本宮真正地滿意過!本宮也想過去習武,但南朝裏女子習武是不太符合規矩的!”
蘇芯的唇畔漾開一抹笑意:“原來娘娘是在擔心這個!民女拙見,倒有一主意。”
“哦?“雷妃身子略向前傾,一雙明媚的眼裏充斥著濃濃的興趣,“你說說看。”
她抬起頭,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雷妃一身連絲紡綢的雪衣流動著柔和的光亮:“娘娘不必習武,將這身雪衣換成紅衣就好,氣勢上先聲奪人,看著舞也會多了幾分靈動!”
雷妃眼前一亮,連聲歎道:“好,好,好!蘇姑娘果然高見。”
其餘幾人皆是麵麵相覷,連帶著看她的目光都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驃騎將軍看著蘇芯的目光更盛,雷玧淡淡地掃過一眼,不語。
城主麵露驚喜,拍案大笑,似乎無意地將話鋒一轉:“小友好見地!這支舞是雷妃娘娘準備在才藝大會上展示的,隻跳了一半。卻不知小友這回準備在才藝大會上表演什麽?”
蘇芯驚愕地看著雷妃,方才的舞好到讓她不禁汗顏,隻是這次的才藝大會竟然可以吸引皇帝的妃子來參加,太讓她意外。
城主這麽一問,焦距點又集中在蘇芯身上,讓她無言。既然城主三番兩次地把自己往麻煩裏推,那在留仙城呆著怕也沒什麽太平日子了。
索性昂首,眼底一片平靜,清清減減地回道:“民女不才,隻會講故事!”
城主一愣:“哦?哦,倒是問的唐突了。”忽然又想起什麽,問道,“小友此次登門所為何事?”
她瞥一眼台上,顧自飲酒作樂的皇帝優雅地執起琉璃杯,仿佛置身事外,對這邊不聞不問。
她朝著正中——皇帝的位置跪下,叩首道:“民女唐突,鬥膽請城主多寬限幾日,將您兩日後要看的哪一出戲往後延些時日。”
座上的葉漠黑眸微睜,側頭問道:“什麽戲?”
城主反應快,壓下了心中的不滿,恭敬回道:“正是陛下七日前選的新戲,那家叫做’爆菊花’的戲園子裏。陛下還不知道蘇姑娘就是那家的小東家!”說話間,眼神掠過她單薄的身影,重歎一聲,“臣也不知道蘇姑娘為何突然反悔?”
雷蝶打量著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蘇姑娘有這麽好的見識。”
蘇芯暗自驚了一下,原來這戲是皇帝親自選的,看來今兒要是不來,自己更不好對這皇帝交代。
蘇芯到底是個精明的現代人,急忙道歉:“城主大人恕罪,民女素知城主看重‘誠信’二字,可事出有因,民女也是不得已才”
“一弦驚醒夢中人,
二弦步步擾心神,
三弦命斷黃粱夢”
葉漠輕聲吟誦,若有所思,“原來是你的戲折子。隻是這戲殺戮之意太重,情節又太短促,算不得什麽好戲!不過朕還是想知道後續如何?”
蘇芯暗自驚歎皇帝的好記性,隔了這麽久還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這麽多人看著,自己做不得含糊,便回了一個‘是’,平靜接道:“借屍還魂,一朝妙筆生花驚世人,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夜夜笙歌愁更愁”
“好一個‘我笑他人看不穿’,”雷妃讚許地看著蘇芯,雙眼緊緊盯著她的臉,“隻是,本宮不太明白這個故事的意思,蘇姑娘可否解釋一番?”
蘇芯淺淡一抿,再道:“有一人迷失在她的夢裏,本想著安分守己地等著夢醒,卻不想還沒有到那一天,她就被夢裏的人害了。”她緩緩抬起眼,眸光渺遠而空洞,“她僥幸活了下來,才知道一旦進了這個夢自己就永遠不會醒過來。她改頭換麵地生活在夢中的另一個地方,把現世的故事都寫成戲,而夢中呆板的世人從沒見過這樣新奇的戲,就這樣,她在夢裏名揚天下。”
蘇芯的眼底流逝了一絲落寞:“夢漸漸讓她分不清到底在哪裏,讓她漸漸沉淪在這個世界,隻有她不停地寫故事的時候,才會想起自己妄圖脫離夢境的念頭”話音戛然而止,許久,她才輕聲笑道:“的確,這不是一個起眼的故事,也算不上頂好的戲。”
偌大的殿靜悄悄的,許多婢女暗自落下了淚,上階幾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沒有誰再覺得這是個不起眼的故事,正是因為它表麵的平凡,深深地觸動了每一個身不由己的人的心靈。
雷妃眼中隱隱含著霧氣,目光呆滯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了什麽。她垂下螓首,輕聲歎道:“人生之中的許多事都不由自己左右的,夢也罷,人也罷,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誰又能分得清楚?蘇芯回一個“是”,再道:“這折戲還有些問題,還請城主容民女好生改改。”
城主點頭默許,半響才道:“我給你七日,一定不得怠慢,莫辜負我所望!”
“多謝城主!”七日應該夠了,再托兩個頂好的戲子,演完這一出。
蘇芯眉梢帶喜,款款作辭,小黑隨其後。
雷玧目送行人遠去的背影,唇畔漸漸上翹:“蘇姑娘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驃騎將軍才從方才的故事裏緩過神來,四處張望,問道:“那個蘇姑娘呢?””走了。”雷玧舉杯,凝視著杯裏明晃晃的液體,似乎想起了什麽遙遠的事。
迤邐一地的月光皎潔如雪,大殿裏傳來了飄渺的樂聲……
蘇芯謝過送客的婢女,接過一盞蓮花壁燈,準備回去。
月上露梢,蟲鳴蛙聲
小黑頎長的身影隱漠在柔和的月色裏,完美的輪廓呈現著他不一樣的溫柔。
蘇芯笑了笑,難得有一回冰山肯留在這裏等她,實在是榮幸!
“蘇姑娘且慢一一”
她轉過身去,穿著暗紅色綢袍的大太監一一張公公有條不紊地走了過來。
她還未來得及問,張公公先冷眼打量了她一番,蘇芯摸不著頭腦,隻得靜靜地佇在原處。
張公公從袖子裏拿出一疊錢鈔,陰陽怪氣地說道:“莫說奴才多嘴,奴才也是為了姑娘好。這些錢鈔你先用著,不夠的話,奴才會派人送去府上。”他一麵執了錢過來,一麵看著她的反應。
她有些沉不住氣,壓著怒火問道:“公公這是什麽意思,民女雖駑,但還不至於養不活自己!公公拿走吧!”
張公公仍然拿著錢伸過來,臉上冷得沒有一絲表情:“奴才是為了姑娘好!奴才隻是想提醒姑娘一句,有些高枝是攀不得的,一旦摔下來可莫怨人心險惡!”
她極力忍住火氣:“多謝公公提點,隻是民女素來不求榮受辱,這些東西拿了隻會讓民女覺得不安心!”
張公公冷笑著,仍不為所動。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推過去,張公公還沒反應過來,一男子已經摟著蘇姑娘淩空而去。
躍動的身影轉眼不見一一
“這人……不簡單!”張公公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神色複雜。
四下寂靜,空蕩蕩的大街上忽而出現一男一女。
女子的柔荑緊緊的拴在男子腰間,臉色蒼白,像受到了驚嚇,整個腦袋鴕鳥般地埋在男子胸膛前。
男子耐心地等了許久,麵具下墨曜般的眼眸微微往下移,聲如靜水:“到了。”
女子遲疑地往下踩踩,確定自己已經踏在了地上而不是騰在空中,不由得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暢快,心情高漲,對著男子豎起大拇指:“不錯喲!”
“手。”小黑輕描淡寫地忽略她的讚美,雙眼掃過她另一隻拽著自己的手。
她悠悠地收回去,“哼哼”兩聲:“你可是我的保鏢誒,契約還在哦!”
小黑對她這句話報之一笑:“可我賣藝不賣身!”
蘇芯被他這句話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僵在原處石化……
賣藝?賣身?
小黑說的?那我不就被他說成猥瑣的嫖客大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