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心上人
開口的仍是穿著鵝黃色衣服的戲子:“城主過兩日就要來戲園子看新戲,可李監製報錯了戲名兒,把王子殿下平日寫的隨劄交了上去。城主看了戲本子很是滿意,指名要看。管司和布道景的人去查了戲本子,又發現書庫裏沒有劇本,他們也隻管城主高興,依著那隨劄的隻言片語兀自買了些道景回來!”
“隻有兩日?”柳柔沉吟片刻,思量一番,再問道:“那戲詞寫出來了沒有?”
一直沉默著的藍衣戲子搖搖頭:“來不及了,王子殿下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戲詞還不曾寫過。”
“這可如何是好?”柳柔秀眉緊蹙,正要細問下去,忽然又來了一個麵色焦急的清秀男子,柳柔急忙喚道:“唐澄哥!”
男子聞聲停下,麵色微舒,此人正是李綿綿鍾情之人。
“柳妹也在!你可知你嫂子怎麽了?”
柳柔心有不快,柔聲道:“唐澄哥莫急,綿綿姐可能讓王子殿下犯難了!”
唐澄俊秀的眉峰擰做一團細丘,立即拱手言謝:“多謝柳妹相告!”
“誒……”柳柔正要寬慰幾句,也不料唐澄心急如此,頭也不回地衝了過去。
柳柔欲言又止,美目黯然垂下。
一行女子十分懂得眼色,桃紅色宮廷裝的戲子笑起來,拉了柳柔的手,道:“反正這裏也沒我們什麽事兒了,不如各自先散了去,昨日我那副繡了《東宮百花》的屏風剛打好針腳,正想請柳姐姐幫忙看看!”
柳柔抬起清眸,微頷首,微笑道:“也好,這便隨妹妹去看。”
遣散了“看戲人”,戲園子裏恢複了尋常,該罵人的罵人,該換裝的換裝。
唐澄氣喘籲籲地跑來:“綿綿,你沒事吧?”
“當然有事……”
李綿綿依著唐澄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來。
“你別哭,敢情我還欺負了你一樣!”蘇芯雙手叉腰,歎著氣別過頭,“這麽兩天還能拿出什麽像樣的戲,要是砸了爆菊花的招牌我可得改行了!”
唐澄一麵輕輕安慰著李綿綿,一麵回憶起來,說:“先前的老板遇到這種事就委托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去找客人,不如王子殿下也想個辦法說服城主改戲!”
蘇芯急了:“先前戲園子就是退戲太多弄砸了名聲,現在哪能重蹈覆轍?這不是往自己臉上抹黑嘛!”
唐澄想了想,還是堅持認為找人去說比較好,反駁:“都這種時候還計較這些幹甚?隻要戲還拿得出手,這就不算砸了名聲!”
蘇芯頓覺一股無力感,怎麽就和他說不明白呢?
當前情況下,她很難堅持自己一貫的原則,隻能妥協:“罷了,拜謁城主的事交給我,綿綿就依著那名兒寫點武俠戲!平日裏能拿得出手的戲子都給撥出來!實在難辦,隻能先問柳東家手上借兩個有經驗的老手!”
李綿綿伏起腦袋,眼睛已經紅得像兔子的一樣,抽抽搭搭,哽咽道:“芯姐,對不起!”
蘇芯笑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道歉啦!好好幹啊!我走了!”
塵埃落定,她忐忑的心放下了一半,懸起的另一半就看城主的意思了。
在古代,女子出門是不能露臉的,臨走之前,她取了一副淡紫色的幃笠。仔細打量了四周,她深吸一口氣,趁著四下無人,提起裙裾7跑得飛快。
馬廄是用戲園子的偏耳房作的,蘇芯穿過了幾個園子,沿著一條鵝卵碎石小路走去,隻身步入了一個白牆青瓦的院子。
末時的陽光已不刺眼,一席溫暖的金色灑滿了種著淩霄花的園子。
綠得發亮的灌木裏,羽狀複葉鮮紅欲滴的花朵,一簇簇擠著,勝似焰火的明媚。
蘇芯的視野裏闖入一個頎長的身影,白色絲履漸漸慢下。
黑絲衣袂飄逸如謫仙臨世傾瀉如墨的長發用一根柔軟白緞鬆鬆垮垮地係著。
如玉般高聳的鼻梁上,一張鏤雕的半副麵具,交錯的藤蘿紋一圈緊扣著一圈,陽光打在上麵折出耀眼的光芒。
聽聞動靜,男子緩緩轉過來,那雙隱在麵具後的黑眸如同墨濯一般閃耀,流露出的華光深深震懾了蘇芯呆滯的雙眼。
小黑完美而性感的唇輕輕舒展上翹,扯出一個好看的角度。
蘇芯曾幻想過有這麽一個連背影都令人移不開視線的男子,對著她許諾“天涯永相隨。”而眼前的男子正對她淺笑,仿佛隨時都會伸出那雙修長白瑩的手,帶她浪跡天涯。
蘇芯有點結舌,明明想問“從了我嗎?”但開口,卻道:“你,你笑什麽?”
小黑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手指梳理著一旁專心啃草的雪靈馬的鬃毛,“自然……笑你!”
“為什麽?”她微揚下巴,“你說明白!”
小黑帶有笑意的目光凝在雪靈馬的鬃毛上,潺潺靜溪般地嗓音清晰地擴散在空氣裏:“明知大難臨頭,馬駒猶知逃跑!而蘇老板卻有一般人無法比擬的骨氣,寧願杵在原處伸長脖子等刀!”他似笑非笑地眼睛看了過來,“好笑麽?”
蘇芯算是明白了,他拐彎抹角唧唧歪歪了這麽久不就說自己蠢得麽?
她禮貌性地笑笑,不想和一個門外漢繼續爭執,徑直走過去卸了樹幹上的韁繩。小黑識趣地讓遠幾步,慵懶地靠在一棵榆樹上。黑色的衣服更加襯托了他修長的黃金比例身材。
蘇芯一個漂亮的上馬姿勢穩穩地落在紅絨繡金鳳的馬鞍上,淡紫色的帷笠放下,依襯著她一身雪白的窄袖齊胸襦裙煞是清雅。
她看了看那邊散發著迷人的男性荷爾蒙的小黑,夾著馬肚子轉了幾步,然後繞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透過幃幕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我現在就要去城主府邸!別以為我要改戲,我保證,不改我也能照常演出!”
小黑不可置否,攤手,動作卻無比優雅。
“咄!”蘇芯調轉馬頭,迎麵而來的微風吹撩起淡紫色的麵紗,絕塵而去的背影漸漸縮小成一個白點。
“太好強……”小黑垂下星目,嘴角不覺噙著一絲笑。
他並非覺得好強是女人的禁忌,隻是雷芯好強過頭了,而且舉止十分怪異!
小黑微微皺了皺眉頭,奈何自己讀破萬卷書也不能參透她常對自己說的“愛老母牛”。甚至他曾斟酌問過,你為何鍾情老母牛,莫非你……可他還沒問完,蘇芯就已經又哭又笑地直不起腰來。自此,小黑就再也沒有問過這一類的問題。
小黑不打算繼續停留在這裏,牽了另一騎黑馬跟上,還有這一年,他不能不遵守契約上的規定。
蘇芯回頭望望,放慢了策馬的速度,她來到這裏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騎馬,為的就是能在危機之下有能力躲。
這個江湖並不是像小說那樣好混,以自己的處境來看,蘇芯這個身份一旦暴露,勢必會再掀起不必要的腥風血雨…
樹木蔥蘢,微醺的陽光透過縫隙灑在小道上,勝似天上傾灑下的碎星。
風吹起地上的落葉,蘇芯回頭望去,果然看見一身黑衣的男子騎了馬跟來。
她撩起麵紗,滿麵笑意招手:“你走這麽慢,你家的馬是不是腎虧啊!”
男子苦笑,無奈地加了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