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雪夜心

  「何以見得?」葉玖櫻抬頭詢問,眼前的男子身材異常高大,劍眉星目。這麼俊朗的年輕男子是何人?為何從未見過?

  「整幅畫幾乎全是留白,只有右邊這株草。姑娘筆觸豪放,寥寥數筆就勾勒了這草焉塌塌,卻又頑強生存在雪地的樣子。」闕知為讚歎道,「這幅雪景實在生動。」


  「你說出了我心意。」葉玖櫻淺淺一笑,「這畫送給公子吧,知音難遇。」


  「謝姑娘賜畫,敢問姑娘芳名?」


  「葉玖櫻。」她拿起手邊印章,沾了硃砂,在畫紙下方留下名號。?「在下闕知為。」闕知為小心的接過畫,拿出隨身帶的方巾,把這畫輕輕的包好再掩在大披風內。「告辭。雪要下大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屋吧。」


  「闕公子真是愛畫之人。」葉玖櫻含笑目送他遠去的背影。


  這天晚上,葉玖櫻在暖炕上做著傅言遠的綉汗巾。她現在的女紅大有進步,傅言遠貼身帶的香包汗巾鞋襪內衣都交由她做。芯兒也在旁做著針線陪她聊天。


  「芯姐姐,最近府上來了一個身材很高的公子?別人都說七尺男兒,這人恐怕有九尺呢。」


  「你見過他?闕公子文采遠近聞名,被傅大爺招進府里做文書,明年開春他就要進京趕考了。」


  「趕考?考中狀元會怎樣?」葉玖櫻大感好奇。


  「那當然是做官咯,比如傅大爺,雖是書香世家,但也是高中探花才被天子委以重用的。」


  「可為何咱們二爺不去趕考也有官做?」


  芯兒打量了眼空曠四周,悄悄貼緊她耳側說,「那是襲了傅太爺的官位,到底還是低了一等的閑職。」


  葉玖櫻聽了此話心頭一涼,她悶悶的低頭繼續做著汗巾,有些理解為何傅言安總是嚴肅的板著臉教訓傅言遠的不學無術。


  傅言安這些年擔心的還不止是弟弟不愛仕途功名,他擔心總是不提姻緣的他,有別樣的出格想法,這想法如懸在頭上的利劍,指不定哪天就落下了。傅言安打算找他好好聊聊。「言遠,你下個月就二十了,定親之事不可再拖。」


  「哥,你怎麼又說這話啊。我沒有喜歡的姑娘,不願將就。」傅言遠喝下杯中酒,他就知道他哥讓他來單獨吃酒,就是想勸服他此事。


  「婚姻都是父母做主,現在父母不在了,我這個做兄長的遲遲不給你定下來,心中愧疚。昨兒,黃麽麽來說起胡刺史家的姑娘,二八年華,和你很是登對。」傅言安語氣嚴肅,「過去,我太由著你耍性子了,如今不能再放縱你。這事,我打算給你定下來。」


  「什麼胡家姑娘?我見都未見過,是丑是俊也不知道,溫柔善良還是潑辣尖酸也不了解,不娶,絕對不娶。」


  「言遠!」傅言安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你實話告訴我,外面對你的傳言可是真的?你喜歡葉玖櫻那丫頭?」


  「流言蜚語害死人。哥,她對我而言很特別,但我也不知道是否是喜歡。」傅言遠盯著燭火,心底確認著自己的情感。也許,她還太小了,再大一些,那種情感才能清晰。


  「你太胡鬧。」傅言安聽到這個膽大妄為的回答,氣得摔下酒杯,「趁早斷了這心思,葉玖櫻出身不好,最多給你做妾。」


  「憑什麼?若我喜歡她,肯定要明媒正娶的娶她。」傅言遠起身欲離去。葉玖櫻是他心尖上最敏感的存在,任何人任何事觸犯到這裡,他都怒不可竭。


  「有我在,你休想。」傅言安也答的堅定。傅家人若做出如此好色棄禮之事,會被人的風言風語淹沒的。


  聽到傅言安執拗的答覆,傅言遠收住走向門口的步伐,獃獃的站定了片刻。


  「哥,你還記得雪兒嗎?」傅言遠回頭對他哥慘淡的笑了笑,「別人都說她回了老家,我卻看到她被王大從井裡打撈上來的樣子。我一直沒告訴你,怕你傷心,但也許,你早就知道這事,是我想多了。」


  「不要提她。」傅言安清俊的容顏蒙上一層灰色,他突然被這打擊,泄了氣勢。


  「對不起,哥,我也不想提你最痛的地方。但只有說到這事,你才會明白我的感受。茹桐嫁到傅家,賢惠能幹,我這個做弟弟的對她萬分佩服。」傅言遠頓了頓,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可是你們舉案齊眉多年,始終沒有生兒育女。。。」


  「你出去吧。」傅言安無力的擺了擺手。看著弟弟的背影,他又忍不住叮囑,「今晚雪大,路上當心些。」


  傅言遠沿著雪路回到自己院子,未完的酒席和心中涌動的情緒,讓他在屋裡坐立難安。


  「芯兒,小櫻這會兒睡了嗎?」他喝了一口芯兒遞過的熱茶。


  「還沒,剛從她房間出來,還在為二爺做汗巾呢。」


  「那你準備些酒菜拿到她房間里去。」傅言遠立即起身朝葉玖櫻房間走去。


  「二爺,你回來了。」葉玖櫻放下手中的針線,笑著迎他。她為他取下狐裘披風,「外面雪真大,怎麼不早點歇息。」


  「雪夜喝溫酒,不正合時宜嗎?」傅言遠的桃花眼中溫情款款,白皙俊美的容顏也帶著桃花的紅潤春意。


  「二爺好雅興。」葉玖櫻接過芯兒手中的捧盒,把小碟裝的酥皮果餡餅,胭脂鵝脯,糟鴨舌,白玉蘿蔔一一取出擺放在烏木桌上,又將金樽里的米酒倒入蕉葉白玉杯中。她將手中溫熱的酒杯遞給傅言遠,「二爺,請。」


  傅言遠仰頭喝盡,楞愣的看著暖黃燭火下的葉玖櫻。似乎,小女孩又長大了些,已經和芯兒差不多個頭了,才帶她回家那年,她還不及芯兒的肩頭高。


  「這是杏芳齋的果餡餅吧?別家做不出這麼酥的餅皮。」葉玖櫻嚼著嘴裡的餡餅。


  「難怪你個子長得快。」傅言遠想起她偷吃酒樓花糕的往事。


  「啊?」葉玖櫻一愣,旋即笑了,「二爺取笑我吃得多呀?」


  「能吃是福。」傅言遠又喝下一杯酒。


  葉玖櫻忙著埋頭吃東西,最近也許真的是長個子,夜裡總是餓,不吃宵夜睡不著,吃多了又撐得慌。兩人閑話之間,她已吃光了整碟餡餅和鴨舌,就剩幾塊鵝脯和蘿蔔。芯兒走過來給二人換了壺剛溫好的酒,他們此時都有了三分醉意。


  葉玖櫻喝下白玉杯里的酒,起身去拉開窗戶,「這會兒雪會停了嗎?都下了大半夜,要是有月亮就好了。雪地月光。。。」


  「哎,好圓的月亮,還有好多星星。」葉玖櫻驚喜的回過身來,「二爺,我們出去看看吧。」


  窗外的冷氣嗖嗖灌進燒著銅炭爐的屋子,傅言遠也打量了下外面的天空,「雪停了?」


  「雪停了,快出去吧。」葉玖櫻開心的跳過來,拉著傅言遠的手臂,「走吧,走吧。」


  室外院子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幾株青松被白雪覆蓋著,如批了件白袍子。唯有院子中花圃里的梅樹還幽幽散發香氣,有著盎然生機。


  「二爺,我把梅花上的雪收集了給你泡茶喝可好?」葉玖櫻嗅著梅花。


  「我更喜歡松樹的味道,梅花上的雪水你自己留著吧。」傅言遠看著月光下的院子,和蹦蹦跳跳的女孩,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寧靜美好。


  「那我給你用松樹的雪泡茶,明天試試泡你最愛的碧潭春。」葉玖櫻把松枝上的雪刨攏來,聚成一個小雪球捏在手裡玩。


  「別玩雪,當心凍著。」傅言遠走近她身側,看著她五根手指凍得像小蘿蔔一樣紅,他皺起眉頭,一把扔掉她手中的雪球。


  「別扔啊,還要多搜集來泡茶呢。」葉玖櫻不滿的說,但手確實有些凍,她呵口氣搓了搓手。


  月光下,她的杏眼似有光在流動般,傅言遠忍不住握起她的手,用他掌心的溫度給她取暖。「二爺。。。」葉玖櫻的眼神透出茫然和錯愕。她抽出手,墊起腳撫過他的頭髮,「又下雪了呢,看,雪花落在你頭髮上了。」


  大概是喝醉了,大概是剛才和傅言安談到成親的話題,大概是月色下的她太動人。傅言遠的吻突如其來的落在葉玖櫻唇上。她還來不及反抗,這個吻就越過齒間,纏綿到溫軟的舌尖。他擁抱著她,深深的吻著她。


  這一刻天地寂靜中,傅言遠終於確認了對她的愛意。


  可他還沒有從顫抖的緊張中享受溫情軟意,葉玖櫻就一把推開了他。她的眼神里有一絲驚恐和慌張,「二爺,你今天喝多了。我叫芯姐姐扶你回去歇息吧。」


  「小櫻,你可以叫我言遠。」傅言遠認真的對她說。


  還處在緊張中的葉玖櫻咽了咽口水,擠出勉強的笑臉,「可我還是習慣叫你二爺。」


  「習慣可以改。小櫻,我很喜歡你。」傅言遠看著她,坦誠心意,「小的時候,覺得和你有緣分帶你回來。只想著對你好,教你東西,希望你以後可以過得幸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希望是我帶給你幸福,而不是其他人。」


  「這些年,在二爺身邊,我過得很好很滿足。你在酒樓救下我,又在樹上救下我,這份恩情是比親人還親的存在。。。」葉玖櫻的眼裡滿滿都是感恩,但卻沒有傅言遠想要看到的東西。


  「只是親人嗎?」他無奈的問。


  「比親人還親,二爺,我可以一直伺候在你身邊報恩嗎?」


  傅言遠看著葉玖櫻的臉上,還有未脫稚氣的天真。他忍不住逗她,「那我娶妻了怎麼辦,妻子也會帶來陪房丫頭。到時候,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


  「那我就伺候二奶奶,你們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傅言遠很失望,她,到底還是個孩子,竟連一絲醋意也沒有。


  但他不知道,葉玖櫻內心孩子的那面在八歲時就死掉了。隨著楊婆子的跳井,她一夜長大。五十兩銀子買來的瘦馬,不正是在說她自己嗎?雖然還是不懂瘦馬的含義,但這絕對是個惡毒的詞語。若她真和傅言遠好了,不就坐實了養瘦馬的名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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