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禁忌
「芯兒,拿把剪刀過來。」傅言遠看著樹枝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小人兒,也心生憐憫。
芯兒一溜煙的跑到旁邊洛雁軒,找來剪刀遞給他,「二爺,你可不能親自上樹啊。萬兒和小六才從那摔下來呢。」
「閉嘴。叫你看好她,你剛才幹嘛去了?」傅言遠狠狠瞪了她一眼。芯兒羞愧的低下頭,不安的攥著綠波裙的裙角,再不敢言語。
「咔嚓。」隨著一聲清脆響聲,葉玖櫻兩隻小辮被剪去大半,絲絲縷縷的頭髮瞬間傾瀉下來。傅言遠的眼前,似乎映出了她成年的樣子。陽光刺眼的照著兩人,眼下這小樹枝在傅言遠走神之際,終於受力到了極限。
「二爺,當心啊!」伴著底下眾人的尖叫,傅言遠抱著葉玖櫻重重的摔下。即使他反應靈敏的再拉住底下樹枝,但還是被兩人的重量瞬間再壓斷。「呲啦,」傅言遠的衫子被樹枝劃破,手臂割出長長的大口子,血順著白衫汩汩往外冒。
「撲通。」兩人重重摔下來,準確的說是傅言遠摔下來。葉玖櫻被他完好無損的抱在懷中,他左手著地,痛得齜牙咧嘴。
「二爺,你的手。。。」葉玖櫻慌張起身,咬著嘴唇,臉色蒼白。
「快去叫吳大夫過來。」這番騷動也引來了茹桐,她氣得說話都顫抖了,「爺才出門幾天,就惹出這般禍事來,我如何向他交代?這個死丫頭,全是你乾的好事!」
葉玖櫻跪在地上,除了哭還是哭。
「萬兒,打她十板子,再關進柴房裡,好好悔過。」茹桐狠狠的下了責罰。
「嫂子,不要這樣。小櫻還是孩子,她哪裡知道會惹出這些事。」傅言遠捂著手臂皺眉說,「要說錯,也是從那貓開始的。大哥本不喜歡養貓,這是誰放進來的?以後傅府里不許再見到貓。」
「言遠,你。。。」茹桐望著他,忽然察覺了幾分異樣的神色。她這小叔子,不會是被這死丫頭下了迷魂湯媚住了吧。可千萬別被嘴碎的下人拿去嚼舌根。「你們先扶二爺回房吧。」
「小櫻也一起回來,她被嚇得不輕,讓吳大夫一起瞧瞧,開個方子。」傅言遠擔心茹桐找她麻煩,故意把葉玖櫻也叫在身邊。
葉玖櫻如失了魂,木木的隨著眾人身後回去。她恨自己不知輕重,愚蠢闖禍,並在心底默默向老天祈求,傅言遠的手一定要沒事啊,自己寧願折壽十年,只求他平安無事。
也許是傅言遠吉人天相,也許是老天應允了她折壽的發願。吳大夫說他是骨折,綁好木板和布帶后,要在家裡靜養三個月。
因著愧疚,貪玩而懶惰的葉玖櫻在這段時間突然轉了性子。她天天守在傅言遠的院子里哪裡也不再去,因確實做不好伺候人的活,葉玖櫻自覺的在小廚房裡拿扇子守著藥罐子。夏日炎熱,一守就幾個時辰,豆大的汗珠順著她髮髻滴落,衣服也黏糊糊貼在身上。
「二爺,該喝葯了。」芯兒端著烏木托盤進來,碧綠建窯碗里裝著烏漆漆的葯。
「好。」傅言遠端起碗一飲而盡後放下。他面前的几案上擺著新買來的字畫,最近在家時間太多,必須得多找些樂趣打發。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小櫻呢,她又去哪裡胡鬧了?叫她到房裡來。」
「她在小廚房裡熬藥呢,這丫頭最近倒聽話,除了廚房哪也沒去。」芯兒一邊收碗,一邊說,「我過去叫她。」
片刻后,葉玖櫻急急的走進房間,臉蛋被暑熱熏出兩塊粉紅,打在嬌俏的白臉上煞是可愛。「二爺,你找我?」
「你臉怎麼這麼紅?廚房很熱吧?熬藥這事讓廚房裡的人看著就好,你不要再去了。」傅言遠看著她汗水淋漓的樣子心有不忍。
「沒關係,屋裡涼快,我坐會兒就好了。」葉玖櫻抽出腰間的團扇扇風,「廚房的幾個老婆子年紀大了,藥罐子又只能擱紅泥炭爐上熬煮,讓她們座小板凳上守著也辛苦。而且,二爺的葯還是我親自看著放心。」
「你這是想將功補過呢?」傅言遠已把作畫的顏料,畫筆,紙張一一在几案前排好,「快過來,你不是對學畫感興趣嗎,我來教你。」?「太好了。」葉玖櫻放下團扇,興奮得兩眼冒光。
「學畫前先品畫,眼界夠了,手上技藝才上得去。你之前的畫,都是白描和工筆畫。今天給你找了這些看看。」傅言遠把條几上的畫軸展開,「山水寫意,駿馬蹦騰,草木豐盈。。。境界不同,格局不一,但都能讓觀畫者感到情感涌動。小櫻,作畫就是傳情,不要只陷在技藝提升上,還要畫出心來。」
葉玖櫻如饑似渴的看著一幅幅捲軸,如同打開新世界大門。之前的白描工筆不過在街頭畫匠那裡偷師學來的,她並未受過專門的畫師指導。傅言遠的話更是讓她頓悟了作畫的大道至簡。
「這鹿有趣得緊,立在松樹下,憨頭憨腦的。」葉玖櫻評論著畫。
「朱耷的松鹿圖啊,我也很喜歡此人自成一派的風格,收了不少他的畫。」
「傅二爺,你見過真的鹿嗎?」葉玖櫻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
「當然見過,前年打獵時我還獵中一頭小鹿呢,大概和你差不多高。我哥看了后不忍心捕殺就放生了。」傅言遠回憶著,「我還挺生氣,費了好大勁才射中的,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卻被他一句話就給放走了。」
「好厲害呀,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射過鹿,騎過馬。」葉玖櫻眼中閃出憧憬,「讓二爺差點摔下來的,是那匹瘦馬嗎?」
「哪有什麼瘦馬。傅家馬舍里雖沒有汗血寶馬,可全都是一等一的駿馬。」傅言遠話音剛落,突然心裡一驚。
瘦馬在當時,還有一種含義。
「小櫻,你聽誰說的瘦馬?」傅言遠的桃花眼中已有了冷峻的怒意。
「剛才在廚房熬藥的時候,楊婆子來送菜蔬瓜果后,和李大娘倚在門廊聊天。她說傅二爺喜歡養瘦馬,花五十兩銀子買了來。我還奇怪,怎會有人不要俊馬要瘦馬。。。」
正端著茶碗進來的芯兒聽聞此言,嚇得手一松,「哐啷。」手裡的茶杯砸碎到地板上。她趕緊拉過葉玖櫻,捂住她的嘴,不讓她接著說下去。
而傅言遠的臉色已蒼白得厲害,桃花眼泛著染血的紅。
「芯兒,你來得正好。去把今天廚房當值的所有人全叫出來,讓楊婆子打自己嘴巴,其他人數數,直到我說可以了,才能停。」
「是,二爺。」芯兒低聲答應著,捂著葉玖櫻的手更緊了。她生怕這個小丫頭再問出什麼不該問的話。
楊婆子那天打了自己五百次,臉都紅腫了腿也跪軟了,最後暈了過去,躺屍一樣被人抬出的。因受不了這種當眾羞辱,第二天她便跳了井。而傅府里再不敢有不幹凈的閑言碎語傳出。瘦馬成了傅府的禁忌,也成了葉玖櫻心中可怕但想知道答案的謎團。她不敢再問傅言遠,也不敢問芯兒,甚至不敢問任何人。
她知道,現在的她是別人眼中的怪物。雖然他們表面上對她恭恭敬敬,好吃好穿的都給她,但每個人眼底都有一分難以察覺的輕蔑。葉玖櫻一來傅府,二爺就為她摔斷了手,還因她害死了楊婆子。這個面色嬌俏的狐狸精才8歲已如此厲害,將來長大還得了?
在這種奇特的氛圍下,葉玖櫻長到12歲,她不負眾望的出落得更有狐狸精雛形了。她肌白似雪,發如烏雲。滴溜溜的杏眼含情脈脈,高挺的鼻尖微微上翹,銀盤臉在下頷處收窄成尖窄狀,身量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
這些年,傅言遠請了老師教她詩詞歌賦作畫女紅,就是不教琴和舞。
嘉厲十三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
闕知為在這場大雪裡來到傅府,他家道中落,連明年開春赴京趕考的盤纏也得找幾個朋友借。傅言安賞識此人的文采,特意為他設了個文筆閑置,曲線資助他科舉。
這天午後,傅言安正在書房裡看著堆成山高的文書,闕知為從門外匆匆進來,「傅爺,徐家來的說客已經打發走了。」
「打發走就好,這案子誰來說都是這結果。」傅言安拿筆寫字的手一絲不苟。
「傅爺公正廉明,小弟很是佩服。」闕知為深深作揖,「徐家的公子是三代單傳,他三姐嫁去白太尉府做了姨太太,這些年接連生了好幾個公子,頗受寵愛。去年白大奶奶害病沒了,前個月才把她扶了正。這來人,其實是太尉府派來的。」
「噢,那更該明白法不容情的道理。白太尉和我雖只見過數面,卻也是光明磊落的人。婦人之見不必理會。」
「可是,這徐公子也不是非入獄不可呀。他和馬金蓉那些事,據街坊鄰居傳言都是你情我願的,馬金蓉的相公被驗出下毒致死,也有可能只是馬金蓉衝動行事的結果,畢竟徐公子妻妾成群,何必擔這風險只為再添一房姨娘?」
「這些都已調查過,但毒藥是馬金蓉買不到的。這種噬心毒及其珍貴少見,只有經營大藥材鋪的徐家有法子尋到。中了此毒不會立刻發作,要經過二十多日的頭暈目眩,腳綿無力后,才會因心臟絞痛,喘氣不及而亡。此事若不是遇到老資歷的仵作,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瞞天過海了。「傅言安想起此事,還是忍不住惋惜,「可憐她相公,也生得一表人材,就是過於老實軟弱了。」
闕知為聽到這些隱情,面帶不安,「小弟沒想到其中還有如此曲折,剛才的質疑唐突了。」
「無妨。不知者不罪,這些調查綜卷,在判決后也會公開的,但願徐家和白家引以為鑒,好生管教子弟吧。」傅言安喝了口茶,繼續埋頭書寫。
闕知為退出書房時,陰沉沉的天正飄著細小的雪。他裹了裹厚披風,沿著湖往西南的角門走,他擔心這雪就要下大了。
經過湖邊的苠芊塢時,一個盈盈獨坐的女子引起了他注意。這女子好生漂亮,美得如畫中人,披著一襲銀色金線狐裘,絕色的臉上杏眼微彎,正認真盯著畫紙,氣定神閑的畫著畫。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默默看她的畫。
這一看,闕知為大驚,「姑娘的畫別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