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十載燃道,一朝卻成灰燼
「你怎麼了?」
葉逐風原本有許多話想要問一問這個新來的弟子,但對方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他不認為自己能將人嚇成這個模樣。
徐生沒理他,一雙手在懷裡摸來摸去,衣襟因為他的粗暴行為很快布滿了皺褶。
「怎麼會,怎麼會…」
他喃喃自語,低頭望去,甚至把衣襟往前拉開。
葉逐風皺眉,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徐生猛地抬起頭,滿臉的失魂落魄,「東西不見了。」
「什麼東西?」
「簪子,簪子…」
原來剛才葉逐風雖然點破了慕容筱筱的謊言,但徐生在懷裡摸索的手卻沒停下,但就是這一摸讓他發現,他藏在懷裡的木簪竟然不見了。
「怎麼會呢?」
放在自己胸口的東西怎麼會不翼而飛?會不會是掉在地上了?
徐生低著頭在周圍尋找,葉逐風只是在一旁看著。
這時,熟悉的破空聲遠遠傳來,這是御劍行空的聲音,葉逐風抬頭望去,道,
「蔚如回來了,可以問一下他。」
聞言,徐生也抬起頭,他四下查找無果,而剛才除了慕容筱筱外只與這位九十歲的師兄有過接觸。
御劍行空的速度很快,幾個眨眼間,楊蔚如已經飛至兩人上空,隨後翻身一躍至徐生身前,長劍收入鞘中。
「宗師。」他先朝葉逐風行了一禮。
葉逐風嗯了一聲,他覺得這位弟子身上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一時想不出來。
「那個…楊師兄…」
徐生猶豫著開口,他知希望不大,但還是想問一下,但在楊蔚如回過頭對著他時,徐生一時之間卻說不出話了。
葉逐風終於想起來這位弟子哪裡不對了。
片刻前還笑容滿面,一身頑童姿態的楊蔚如此刻神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給人的感覺像是換了一人。
楊蔚如修道七十餘年才入第五境,資質在道門中可謂低下,葉逐風對這名弟子印象不淺,在記憶中,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開心快活的樣子,絲毫不為自己的修為擔憂,從未見過如此神情。
兩人詫異間,楊蔚如伸出一隻手,白皙的手掌上靜靜躺著一根木簪,徐生急忙拿了過來,這正是他的那支。
「你…」
徐生神色複雜,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拿這東西。
「只是想開個玩笑,對不起。」
楊蔚如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嚴肅時的他只讓人感覺誠懇。
「沒…」
見他如此,徐生不知該說些什麼,一句「沒關係」還沒說出口,徐生看到對方嘴角往上彎了一下,似乎又要浮現出那種惡作劇般的玩笑。
然後楊蔚如在他面前融化了。
他走的如此突然,又是以一種如此詭異的方式。
他的臉上剛剛有了一絲笑意,像是凍原上努力破開烏雲的一抹陽光,給死氣沉沉的大地帶來了一絲溫暖,又轉瞬即逝。
楊蔚如死了。
這個為實現御劍行空的夢想,用七十二年歲月在深山老林里苦修的道士,在開劍不到半天的時間裡,化為了一堆塵土。
徐生往後退了一步,指著身前那堆灰燼似的東西,張張嘴,說不出話來。灰色的道袍與它顏色相符,只有翎上的金線閃著些光,讓人將它與之區分。
「這…他怎麼了?」
徐生看向身旁的葉逐風,他想著這可能是道士的法術。
葉逐風沒有回應他,一道符咒打入灰燼內,沒有任何反應。他蹲下身子,在灰燼堆中抓了一把,一張雪白的字條被捏了出來。
葉逐風看了一眼字條,而後道,
「他死了。」
徐生面色變得慘白,他突然有種想吐的感覺。
葉逐風看在眼裡,對他道,「你先回去吧,不要對人提起這裡的事情。」
徐生木然點頭,他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他向著廣場外跑去,此時廣場上刮著不算小的風,理石板上的樹葉被風推動著前進,旋轉,葉片與石板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但在徐生耳中,這些細小的雜訊像是放大了許多倍再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隱隱間還夾著清脆的鐵片撞擊聲。
這是怎麼了?
想到那個莫名死去的道士,徐生不敢停留,腳下步伐加快,不一會兒就跑到青石階梯上,沿著階梯跑了下去。
廣場上,葉逐風看著這個外來弟子踉蹌奔逃的背影,直到徐生的身影消失,他才彎下腰,查探灰燼。
剛才的風並沒有將楊蔚如的「屍體」吹走,那道符咒定住了他。
這裡面查不出任何東西,
目光移到旁邊,楊蔚如的道劍斜放在灰燼堆旁,離開主人後,它也變得黯淡無光。
片刻后,葉逐風將灰燼收起,提起道劍,轉身往大道宮的方向走去。
他要去找另外兩名宗師,有什麼東西,跑到嵩山來了。
另一邊,徐生連跑帶跳的一溜煙跑回舍院,脫了衣服就往浴桶中鑽。
「怎麼了怎麼了?」
劉成渝看出他有些反常,連續問了兩個怎麼了。
「沒…沒什麼。」
徐生將頭埋入水中,直到憋不住了才冒出來,大口大口的吸氣。劉成渝見他不說,也就不問,但他在門口停著,好一會兒才道,
「這個浴桶…是我私用的,你下次…換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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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鐘響,將嵩山從沉睡鍾喚醒。
在開劍儀式的兩天後,嵩山所有的新入門弟子都集中在了山腳的舍院處。
徐生在人堆里站著,周圍全是一片黯淡的黃色,一個個少年男女低聲說著什麼。
「哈,總算要開始了。」
「是啊,等了很久了。」
顯然,這兩個聲音的主人都對即將開始的修習之旅滿懷期待。
「我說你們瞎高興什麼,按說也真是奇怪,咱們都是道門子弟,父母便是最好的老師,可偏偏要在山下修行…」
徐生沉默的聽著周圍的一切,他早有聽聞這屆弟子的特殊性,不論是劉成渝,還是……還是楊蔚如。
這個已經化成灰的道士。
徐生打了個冷戰,他搖搖頭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
「想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一掌將徐生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原來是慕容筱筱。
「你做什麼。」
徐生有些不滿,但總算暫時放下了楊蔚如的事情。
「打招呼呀,我這裡又沒多少熟人,就跟你熟悉點。」
騙鬼的吧…
徐生在心裡暗道,但嘴上還是附和的應著,「哦…」
「哦?」慕容筱筱瞪了一下眼睛。
「呃…」徐生不明白她這是何意。
「這種一聽就很敷衍的回答,你不相信我啊。」慕容筱筱突然盯住他,作出拷問一般的架勢。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哇,你又這麼敷衍,還說沒有。」
徐生:「……」
「你看你看,心虛連話都說不出了。」
徐生一把扶住自己的額頭,眼前這個女孩讓他感到一陣頭大,怎麼會有這麼自來熟的道士?
「喂,怎麼了,你不舒服嗎?」慕容筱筱見他這樣,關切問道。
是啊,是啊,真的很不舒服…麻煩你走遠點兒吧…
「怎麼不說話呀…你生病了嗎?」
徐生仍是不說話,內心想著,你再說話我就真的要病了……
慕容筱筱卻是生氣道,「徐生,你耳朵聽不到嗎?為什麼不回話。」平日里小姑娘在她爺爺那裡住著,與上官飛楊一等人玩鬧,哪裡受過這等冷落,而今自己主動去關切他人竟然…得不到回應?
而徐生則是痛苦的捂住耳朵,我倒情願自己聽不見……
慕容筱筱本就對他不說話有些生氣,如今看到徐生捂住耳朵,氣得一跺腳轉身就走。
「認識你真是倒霉,不理你了。」
等確認她走開后,徐生才放開捂住耳朵的手,他看了一眼慕容筱筱離去的方向,此刻對方正和那天同來的兩個少年走在一起。
徐生眼裡沒來由的一陣複雜。
他並不是不知禮數的人,只是此刻一見到慕容筱筱他便會想起楊蔚如,那天慕容筱筱被葉逐風提前趕走了,自然不會知道自己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你可比我幸運多了。
徐生這樣想著。
「列隊。」
一聲喝令,院子里的眾人立即收聲,剛才還零零散散的幾十人迅速排成幾列。
「高的往後站,快一點。」
「誰讓你們列這麼多隊的,打開,兩隊就好,男女分開。」
又是一陣騷動,五十一名新道士終於徹底分開成為兩隊,劉成渝統計了一下,男隊三十一人,女隊二十人。
還算均勻。
徐生站到了隊伍的最前面,他在這裡面是最矮的…對這個他倒是無所謂,父親老徐不算矮,總會長高的。
劉成渝統計好人數后拿出一堆木牌,上面刻著名字。
「現在我念到誰的名字,誰就上來。」
他說完后就隨手拿起木牌開始念,每念一次便有一個身穿黃袍的人走上前去。徐生在下面看了一會,猜測這大概是類似於銘牌一類的東西,標註身份用。
「徐生。」
見劉成渝終於念到自己,徐生趕忙走上去,他從沒用過這種東西,拿到木牌的時候忍不住先看了幾眼。
這時劉成渝又拿起來一塊牌子,大聲念道,
「慕容筱筱。」
一道身影立即上前,徐聖抬起頭,正好迎上對方那雙眼睛,只是慕容筱筱卻沒有看他,只顧著劉成渝的方向。
看樣子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