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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五章:受罰

  齊偍這時站了起來道:「回學正,乃是我北路齋水字房間的周老八,他昨日衝撞了前來講經的尚書大人,現正被關押,等候處分。」


  胡應尚「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老夫便不予追究了,今日老夫要講的便是《詩經》,其書成之早矣,凡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今人學聖言,莫不從《論語》《尚書》《詩經》起,論語極為短小,乃是聖人警言,不可不學,尚書乃是舉先聖人之例,亦是不可不學,然詩經不同此二者,其文皆是短詩,有風、雅、頌三分,今讀之,猶且朗朗上口,言簡意賅。」


  他隨即便開始講解《詩經》裡面的詩歌起來,他說話聲音老氣橫秋的,而且又不精彩,不由讓陸平昏昏欲睡起來,但是他憑著極為堅強的意志力終於挺過一波又一波的困意,讓他猛地睜開眼睛,看著那堂上的胡學正。


  那胡學正仍舊在說著不停,大多是一些老調重彈的東西,陸平的眼皮終於合在一起,輕輕點起頭來。


  徐應名正坐在他的旁邊,看到他這個樣子,立刻拉了他一下,卻沒想到陸平實在太過睏乏,竟然沒能把他拉醒,徐應名只能又連續拉了他好幾下,才把陸平從瞌睡中喚醒過來。


  這時間簡直太難熬了,陸平的眼皮都打成一團了,而腦子轟轟作響,他多麼渴望有一張床,自己躺上去睡上幾天幾夜,什麼時候自然醒來才能解其現在之困。


  不過這個時候什麼都是妄想,陸平只好胡亂地想著什麼來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從後世的自己開始想起,一會想到雲燕他們,一會又想到沈千里一家人,但是腦子極為混亂,什麼事情都沒法集中下去,所有這些想完之後,他只剩下睡覺這一個念頭了。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正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不停的胡學正,然後偷偷地閉上眼睛,腦袋又開始點了下去,因為動作很大,倒是讓旁邊的徐應名嚇了一跳,連忙使勁地拽著他的衣服,左右搖擺,然而陸平此時就像死豬一般,動也不動地歪倒在那桌子上了。


  徐應名一驚,抬眼見那胡學正還在眉飛色舞地說著不停,不由舒了口氣,然後又偷偷地拉著陸平,想讓他站起來,卻不料陸平身體很沉,他根本扶不起來。


  這時舍內的人都開始注意到這邊了,他們看見陸平正躺在那桌子上大睡不已,而他旁邊的徐應名滿臉焦急地拉扯著他,卻沒見反應,諸人雖然不敢太過明顯地轉頭,皆都是偷偷望向那邊,時不時偷笑兩聲,又恐怕會驚動那胡學正,都是憋著笑看起了手中的書捲起來,可是眼光還時不時地往陸平那邊瞟去。


  趙萬寶和齊偍也都看到這一幕了,他們起床之時便看到陸平衣衫未脫地倒在床上,心知他必然回來的極晚,故而也沒打擾他,沒想到陸平現在終於抵擋不住濃濃困意,趴倒在桌,齊偍有些過意不去地往那便看去,而趙萬寶卻是帶著些許笑容,目不斜視地看著胡學正。


  雖然是寒冬臘月,屋外有冰,徐應名的額頭卻是起了汗,這個陸平也真是太能睡了,自己用盡了手段,他皆是不醒,就像是睡死過去了,眼見舍內諸人的眼光都往這裡瞟過來,徐應名一皺眉,直接一腳踩到陸平的腳上。


  只聽到「啊」的一聲,陸平頓時吃痛驚醒,一下子站了起來,這一下可把舍內眾人嚇了一跳,就連正在案台上講經的胡學正此時也是滿臉驚訝地看著陸平,像是還沒從那聲驚叫中回過神來。


  徐應名這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方才自己見他不醒,於是想著非常人就要用非常手段來治,一下子就跺了過去,卻沒想到使力過猛,不禁把陸平跺醒了,還讓他又叫又跳的,這下可真是麻煩大了,陸平定然將受大處分,極有可能要在外面罰站一天,過後還要面對這胡學正的一番長篇大論的「教導」。


  這時舍內諸人都回過神來,一個人突然輕笑起來,然後止不住地笑起來,終於爐亭之中的所有人都被感染,皆是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許久沒有開心一般,竟在這個枯燥無趣的胡學正講經時,遇到了這樣有趣的事情,怎能不讓諸人開心起來,所以大家都是很放肆地笑著。


  胡應尚臉色變紅,隨即又轉成青色,瞪著這幫笑著不停的學生們,極為火氣地道:「都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太學之內,課堂之上,竟然如此無禮,成何體統!實在是孺子不可教也!爾等還不閉上嘴巴,還在這笑,難道是在笑老夫不成!」


  諸人立刻停止了笑聲,胡應尚鐵青的臉顯得極為可怕,不由讓人噤若寒蟬,每個人都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臨,皆是閉上自己的嘴巴,一時整個爐亭寂靜一片,就連要口出氣都會緩緩的,生怕驚動了那暴怒中的胡學正。


  徐應名眼皮狂跳地看著胡應尚,他現在的臉色讓徐應名都不敢再看,他斜眼看了看陸平,他正眯著雙眼,想來是腦中極為困頓,然而又知道自己惹禍了,所以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等學正問話。


  胡應尚這時極力的剋制住自己,對著陸平道:「你姓甚名字,為何在課堂之上,公然大叫?」


  陸平現在依然困的不行,但這時他也感覺到胡學正的火氣,這時小聲地道:「學生乃是北路齋水字房間的陸平,適才……適才,哦,適才學生想起了先生說的有些不對,一時激動之下,高聲一叫,挺而直立,還望先生能夠恕罪。」


  胡應尚氣道:「胡說,老夫研習古經幾十年,你說哪裡有不對?」


  陸平這時絞盡腦汁地想著胡應尚方才說些什麼內容,好像是詩經,但是他不知道胡應尚說到哪裡了,這時聽見胡應尚問起,只好支吾地道:「學生不敢說,怕先生會罰學生。」


  胡應尚這時怒氣有些消解,嗯了一聲道:「你說吧,老夫不會責罰你的。」


  陸平只好胡謅道:「請問先生,何為詩經?」


  胡應尚冷笑道:「先聖人所吟誦之詩,夫子記錄於簡,編訂臣冊,是為詩經,你又何言於此?」


  陸平呵呵一笑,心裡想著說辭道:「先生此言差矣,詩經並未單單一冊書卷那麼簡單,其文包羅萬象,有記先周祭祀、諸王之禮,有記中原民風、江湖野人,有記大河山川、漠北草原,其文亦非單調記事,聖人之心便是融入聖人之言,便如『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此句,先生以為何解?」


  胡應尚有些驚訝地看著陸平,繼而道:「此文乃是大雅生民之計,乃是述成王循舊章而使民安,繼而百姓愛戴之事,此又如何?」


  陸平搖頭道:「非也非也,此篇並非述說此事,而是另有目的,先生試想,其時周公侍成王,年已久矣,法制皆全,四海昇平,為何言成王卻不言周公?所以學生認為此文非說成王,而說其時的大周天下,『干祿百福,子孫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非成王有子孫千億,乃是周也,非成王穆穆皇皇,乃是周也,而後又言『威儀抑抑,德音秩秩』,亦是說大周之威,大周之德,非是言及一君王也。


  而且學正應知,此文乃是春秋之際,沒落大夫所作,其時周禮已崩,天下始亂,人心非古,雖有夫子等諸聖人奔走四方,也不能挽天下於水火,故而大夫詠嘆生民,乃是緬懷成王之時,周禮健全,四海皆平之事,亦是拿其時之周和彼時之周作比較,故而越發感嘆起來,是故此文非贊成王,而贊周制,非揚成王,而揚周禮。」


  他洋洋洒洒這麼多話,真讓舍內諸人感到驚訝,胡應尚這時皺眉道:「胡說八道,成王便是先周!」


  陸平一愣道:「君主是君主,國家是國家,怎能混為一體?」


  胡應尚見他疑惑,有些得意起來道:「小子不知也是無罪,且聽老夫說來,豈不聞『國君』之稱?君便是國,國不可無君,此乃是天道,就像有日出於蒼天之上,有泰山立於中原之地,君王之道,便是如此,若國無君則不立,何言為國,故而國便是君,君便是國。」


  他這一番君國論陸平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仍然困的要死,立刻出言道:「先生所言甚是,是學生錯了,多謝先生教誨。」


  胡應尚點了點頭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你知道錯就好了。」


  陸平一聽大喜,立刻準備坐下,卻沒想到胡應尚又道:「然而你在課堂大聲吼叫,擾人習經,驚人聆言,雖然是情之所至,亦是不得不罰,你便現在出去,在東邊齋門口站上兩個時辰吧,自下午可回房間,算是對你不尊經義的懲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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