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捉摸不透
至於你那剛才一言,小兄,元長想要問你一句,為何屈大夫嘆『眾人皆醉我獨醒』,為何郭子儀死前語『世人皆誤我也』?蓋正道之事,寡並非是錯,眾並非是對,而便是因為眾人不知真情,胡亂猜測,使得忠臣投湖,良將蒙冤,此乃是大不幸也。」
如果不是因為陸平還有些理性,他真想立刻伸大拇指,跑到蔡京的旁邊道:「你真是太牛了。」
這個蔡京不愧是影響數十年,或者說是影響千餘年的人物,他看問題都開始一分為二了,這種說話的水平極為高超,因為基本上他說的東西都是對的,因為這取的中庸之語,無法偏激,故而使得徐應名心不服但口卻只能拜服。
蔡京瞧著垂頭的徐應名,呵呵一笑道:「小兄能出此言,乃是太學之功,亦是我大宋之福,諸位小友,適才在下說了,人皆是有一心,好議他人之事,卻忘了自己之事,我前日在太白居飲茶,聽兩人閑談,便是在說衛青之事,言語甚為憤慨,我便在想,衛青死後已如此長時間,先皇帝也表過詔書,為何此二人竟然如此議論,而後又聽其論起了范仲淹、王荊公、文彥博、司馬君實,一個酒樓眾的隨意二人便好議他們之事如此,更何況汴京之中文采傑出的諸位了。」
他說了半天,竟然把矛頭指向了太學生,這可把太學長急壞了,他連忙道:「大人……」
蔡京擺了擺手,也不說話,就聽著這下面吵吵鬧鬧地說著不停,一直等到聲音漸小,他才說道:「諸位小友,適才我在這兒聽著諸位談話,竟然又無意之中聽到有人議及朝中之事,而且剛才又有人論起蔡某了,元長是一個庸人,自然不怕諸位議論,但是朝中大員,每行國策,必會有閑人互語,爭論不休,反而阻撓了朝事。
更為可怕的是,諸位皆是不明真相,一旦有人從旁利用,小則損人,大則損國啊。諸位小友皆是我朝棟樑之才,以後說不定也是朝廷大員,背後妄自議人之短,非君子所為,亦非諸位太學生之所為。」
蔡京說了這麼長時間,總算舒了口氣,這時站了起來道:「諸位小友,而今天色已晚,元長便要告退,望諸位能自勉自勵。」他正要走,突然又緩緩念了一首詩:「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首詩乃是真宗皇帝寫的勸學詩,意在鼓舞士子學書,以求博取功名,得到榮華富貴。
場中諸人皆都沸騰起來,大家本就對此奉為座右銘,而今當朝尚書親念此詩,所有人都被這種情緒帶動了,就連徐應名也不禁動容,臉上表情透出對前程期待。
陸平目光一掃,見到趙萬寶雖然帶著笑,但是眼中竟是嘲弄,心中不由一動,這個趙萬寶可以說是奇特無比,他家乃是江南大富,又是名士之後,為何要到這太學讀書,而且他在這裡又不向學,整天遊盪於太學之中,諸人皆都知道水字間有一個「萬寶」兄。
趙萬寶像是感應到了,回頭看了一下陸平,朝著他笑了笑。
陸平亦是呵呵一笑,突然聽到有一聲吵鬧,隨即人群之中出現騷動,陸平一愣,朝著中間看去。
只見到那邊的木桌子已經翻到在地,而那蔡京便仰身躺在地上,陸平順著其目光看去,看到一個人正驚恐地看著蔡京,臉上帶著不知所措。
陸平不由一愕,這個撞倒戶部尚書蔡京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室友周兵,他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臉上很有些髒兮兮的,右手還拿著一根小木棒,看起來極為滑稽。
場中的諸人也是驚訝了一刻,直到蔡京哼哼唧唧地出聲,他們才馬上反應過來,立刻扶起蔡京,那個太學長立刻皺眉地道:「你是何人!」
周兵老老實實地道:「學生周兵,乃是外舍北路齋新生,無意撞倒這位先生,請先生見諒。」
蔡京此時已經站了起來,他剛才被周兵迎面裝來,摔成一個大跟頭,此時陡然站起來,全身骨骼頓時響了起來,然後一股透心的疼穿越身體,讓他不禁咬緊了牙關,斜眼瞪了一下周兵,並未說什麼。
這時諸人已經圍了上來,太學長怕*的太近會出問題,連忙讓學正、齋長們維持秩序,等到太學的守衛們過來時,學生們已經逐漸散開,蔡京輕揮了揮手道:「這個士子也是無心之舉,莫要太過責罰他。」
他並沒有當場發火,直接交代了幾句,便向西至西門而出,回去卧榻了。
陸平這時和諸人一起到周兵這邊,已經有守衛拉著周兵,那個太學長寒著臉道:「先把他帶到小房間里,北路齋的齋長、齋諭也過來,此次事大,若不從嚴處理,太學便永無寧日了。」
看著馬階擔心的表情,陸平等人心裡一冷,撞倒了一個人貌似沒有什麼大的過錯,可是今次周兵撞的是戶部尚書啊,那可是朝中三品大員,這個周兵也算倒霉,就算不過來也好,偏偏跑回來的時候撞倒了蔡京,這可不算小事,除非蔡京真的不放在心上,或則後果很難說。
陸平心中卻一點也不擔心,事實上,他還在好奇周兵的真實身份,說不定此次便是解開其身份的機會,他看著一臉惶然的周兵,輕聲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冬季寒冷,雨雪雖未降,但寒氣逼人,讓人不得不裹緊衣服,雙手籠在袖子中,時不時要走動一會,免得覺得冰冷異常。
這屋子裡已經生起了爐火,幾人圍在旁邊,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齊偍這時突然抬起頭來,對著其他人道:「諸位,止兵現在危難之中,我等要想個辦法啊。」
徐應名想起蔡京剛才的表現,不由地道:「我想蔡大人不會為難起止兵吧?畢竟以他的肚量,這本是小事情,剛才他不是還留下一句『這個士子也是無心之舉,莫要太過責罰他。』,諸位就不要太過擔心了。」
趙萬寶斜眼看了一下徐應名,露出笑容道:「白石尚善,不知這其中玄機,此一時彼一時也,適才元長在諸多士子面前自然是大度從容,有大人氣派,然而如今到了台下,他還需要什麼肚量來容人,止兵只是一個寒家士子,不僅撞倒了他,還撞壞了他,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故而定有大難,況且他臨走時說的那句話,『莫要太過責罰』,若元長真的不計較,必定會說『莫要責罰』,而今說了此話,就是代表他對止兵很不高興,我等還是要想想辦法。」
徐應名這才猛然覺得不對,蔡京說「莫要太過責罰」的意思定然是要責罰了,他說這話,太學長必然會重重地懲罰周兵,輕則鞭打幾十,重則交由開封府處置,鋃鐺入獄,暗無天日。
爐火正旺,幾人卻不由感到冰涼,正愁眉間,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這進來的是李廌,他是一個名士,太學長自然不敢對他有所怠慢,於是把他請過去商討一下如何處置周兵,誰直到李廌卻只是淡淡一句「看著辦吧」,讓太學長啞口無言。
他是南路齋和北路齋的策論課學正,本只管授課之事,但是而今不放心周兵的室友眾人,於是回來的時候就走到水字間,也不敲門就走進來了。
諸人見到是李廌,連忙道:「李先生,止兵如何了?」
李廌放開雙手,走進爐邊,張地雲連忙給他端上了凳子,他一下子坐在凳子上,然後道:「這個周兵也真是莽撞,聽他所言,在雜間做活,這也罷了,可是今日尚書過來講經,他不過來,這也就罷了,他偏偏又想到了此事,急急忙忙第趕過來,一下子撞倒了蔡京,你說這蔡京都半百的人了,受這等撞擊怎麼得了,據蔡家的人說,蔡京回去的時候都是硬抬回去的,他也硬氣,骨頭斷了幾根也沒喊一聲,不過想必周兵算是沒好果子吃了。」
幾個人聽到蔡京傷的如此之重,皆都是大驚,連忙問道:「太學長要如何處置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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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廌攤開手,放在爐邊稍微烤了一下,又縮回去,聞言嘆口氣道:「你們別問太學長要如何處置他,應該想一想蔡京該如何處置他,依我想來,周兵一個貧寒書生,就算死在大牢之中也是正常。」
陸平這時偷偷地看了看旁邊人的表情,齊偍是又急又慌,畢竟他和周兵同鄉,算是半個兄弟;而張地雲面無表情,他只關心自己而已,一向不理會別人;徐應名臉上盡顯迷茫,今日蔡京讓他感覺是一大賢人,現在發生這種事,他一時還不知如何是好;而趙萬寶卻依然帶著輕笑,他是最讓人琢磨不透的。
李廌看了看這些不做聲的人道:「這個也算是周兵的命了,我幫不了他,我今日過來也是想告訴你們,你們同樣幫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