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四章:有辱斯文
陸平小聲地向趙萬寶道:「一寶兄,到底是來了什麼大人物,連太學長也過來了。」
趙萬寶神秘一笑道:「太學長官高三品,試想一下來人若不是位高權重,怎會過來?」
徐應名笑道:「一寶便莫要賣什麼關子了,你號稱萬事通,今日來了大人物,你定然知曉,就向我等說上一說罷了。」
趙萬寶小聲地道:「也罷,此人便是戶部尚書蔡元長了。」
陸平點了點頭,原來是一個尚書,難怪連太學長都要在此,尚書乃是朝中大員,朝中也就寥寥幾人而已,他此次過來,諸位士子定要過來拜見一番,聆聽一下教誨。
徐應名皺眉道:「我當是誰,竟是蔡京,如此反覆之人,沒什麼好聽的。」
陸平心中一驚,原來今日過來講經之人便是蔡京,這個在後世之中被稱為「六賊」之首的人,這個一直是扮演著大奸臣角色的人,今日竟然過來給自己講經,陸平不由不好奇起來,蔡京應該會說些什麼,他現在尚未得宰相位,不會有驕狂之氣吧。
趙萬寶輕「噓」了口氣道:「白石莫要如此說,這裡人雜。」
他們幾人又小聲說了幾句,直到那太學長站了起來,開始在正中說了一些體面之話,便請了蔡京上來。
陸平仔細第看了看蔡京,他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區別,雖然戴著厚帽,但依然可以看到些許白髮,穿著紅色厚袍,精神抖擻,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奸臣的樣子,誰又可以想得到這樣一個人會間接導致大宋朝百餘年的基業毀掉?
其實蔡京今日過來太學講經,實屬偶然,乃是因章淳的緣故。
章淳此時可以說是把持朝政,朝中內外皆是尊其相公,就連曾步、蔡卞兩人都不敢說他什麼,但是卻惹惱了一些頑固的臣子,他們聯名上書,盡說其惡,皇帝一怒之下,把這幫上書之人,全部罰到廷外,吩咐以後不準上朝。
這可應了章淳的心思,他也開始有所顧慮起來,在這汴京之中,不滿章淳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了,他雖然不太明白,可是「二淳害民」的傳聞早就布滿京城,就連一向溫柔賢惠的向太后此時也對其不滿起來,責問起章淳所為何事,何不為利民反為害民之事?
不過萬幸的是皇帝堅持己見,因為神宗朝時已經有了例子,神宗昔年行變化事,朝中內外、宮廷大小皆是反對一片,此時這一點影響對於皇帝來說無甚干係,反而對章淳更加的信任,經常說道:「卿所為之事,天下人不理會,朕理會得,卿所受委屈,他日自然會會大白。」
章淳雖然有皇帝撐腰,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想緩解一下諸人對其的不良反應,而汴京之人對其不滿最甚的便是士子,士子集中最多的便是太學,所以他便讓蔡京代為出面,想憑著其口舌來為自己挽回一些名譽。
蔡京本來有些不願,不過他這人一向把心思藏住,章淳相托,他第二日便過來了,先和太學長通了通關係,然後便說想在這邊講一講經書,以他尚書之位,親來講書,太學長豈有不答應之理,立刻安排外舍之生集會,讓蔡京給他們講一講《三經》。
不可否認,蔡京對於王安石的《三經》可以說是融會貫通,此時娓娓道來,就連對蔡京頗有微詞的徐應名也輕點了頭,顯然對其贊同。
蔡京見到下面的人都是側耳傾聽,不由笑道:「諸位小友,元長突然想起荊公之言,『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這天變便是天上雲捲雲舒、便是暴雨驚雷,本就是自然之數,昔日大禹治水,天雷擊其房一十八次,然大禹不畏天變,終治好水災,使百姓可安居樂業,若禹彼時懼天變,那何來聖人大禹之說?故而天變不可畏。
祖宗之法雖是良策,但豈不聞此一時彼一時,漢高祖劉邦定天下,尊黃老之術,乃得以休養生息,然不過四代,武帝變國策,獨尊儒術,大漢得以興盛,北擊匈奴,南擊嶺南,此乃變祖宗之法而得大益也,便若姜尚變周法、制周禮,商鞅制秦法、變秦制,強國之道也,故而祖宗之法不足取也。
此二點皆不足,然人言可畏,周公昔年尚恐懼留言,魏其侯竇嬰亦是人言所害,古人有雲,口舌之利甚於刀劍,並非虛言。」
他邊說邊看著士子們的反應,待過了一會兒才道:「聖人不多評,因其知曉己不足,而今之人,夸夸其談,不以謗朝政為意,不以污聖人為辱,自以為胸中萬壑,便論其天上日月,地下黃土,而後一傳十、十傳百,這人言之厲,便由此而甚。」
他這才說到正話來了,意思也算明白,就是暗裡指責士子們本來對朝政是一知半解的,結果好議論,互相傳言,結果變成了流言,給朝政帶來了麻煩。
這句話果然引起了吵鬧聲,士子們都互相說著不停,氣的那太學長扯著沙啞的嗓子喊道:「肅靜,肅靜,如此吵鬧,實在是有辱斯文!」
場中逐漸安靜起來,蔡京不由一笑,正要繼續說話,不料卻聽到一個人到:「蔡大人,學生有事不解,望大人賜教,不勝感激。」陸平看了看旁邊的徐應名,心裡知道徐應名定是書生氣犯了,他朝著那上面的蔡京看去,想看一看蔡京到底如何表現。
果然蔡京並無絲毫驚訝,只是笑道:「不知小兄何問之有?京雖不才,願和小兄探討一番。」
徐應名見這個蔡京不拘身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不過見到諸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鎮靜了一下便道:「大人剛才說的有些不對。」
蔡京擺手制止了欲說話的太學長,對著徐應名笑道:「哪裡不對,小兄說出來。」
徐應名朗朗地道:「荊公之言,在下哪裡敢說些什麼,只是這『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卻甚奇怪,在下有言不吐不快,望大人見諒。
大人適才說『天變不足畏』,此言差矣,眾所周知,天乃是掌管世間萬物,天道之理也是我等所追求之事,論語便是有語『朝聞道,夕死可矣』,故而何為大,天也。聖上便是天之子,代天行道,古語有云,天命不可違……」
陸平張著嘴巴看這徐應名滔滔不絕地說著這麼多話,他算是見識到了古代書生的厲害之處了,就這一個天道他說了半天還沒有停止,從上古皇帝說到了當今聖上,從古之尚書說到了今之雜記,而後旁徵博引,讓人腦子都繞暈了,就只明白他說的只有一個意思,「天變不足畏」這句話是錯誤的。
蔡京坐在這上面,滿面帶笑,並未有一絲氣憤,讓陸平不由佩服起他的氣定神閑的修養來了,聽到這種喋喋不休的話還能面不改色,像未聽見一般,不愧為做大事的人,這份本領就不是平常之人能夠擁有的。
實際上蔡京確實把這些話當耳邊風了,這個年輕的迂腐學生滔滔不絕地論天命,蔡京只是笑了笑道:「小兄所言極是,還有什麼?」
。
他這一句話便讓徐應名停止了天命之談,轉而道:「總之天變乃是上天預警,不可不察。在下要說的第二點便是祖宗之法亦要遵之,大人適才說了姜尚、商鞅諸人,豈不聞姜尚酒池之苦、商鞅車裂之亡,此非他而,乃是天對其懲罰,而昔日漢高祖皇帝定天下,定數條規矩,大漢得以富庶,漢武帝擅自變離國策,強攻匈奴諸部,以至於國家兵士被他送掉了一半,百姓們流離失所,無可定居,真一個民不聊生,此又是變祖宗之法而得其罪,改祖宗之策而損其民,又如高祖皇帝定下內侍不得干政,然漢之江山便是亡於十常侍此等閹人手中,此亦是變祖宗之法所致。」
蔡京聞言不禁一笑道:「那元長倒想知道你又如何評價『人言不足恤』的?」
徐應名只是一言便止:「若是別人都在說你,自然就是你之錯了,豈有寡是眾非的道理。」
蔡京一愕,隨即呵呵一笑道:「小兄果然想得好,元長不才,說上兩句,便與小兄共參詳,一是天變,適才小兄已言,天道浩然,人皆守之,蔡某尚沒有膽子與天爭命,然而天變乃是自然之理,並非觸動了上天之道,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自然之道並非天道,小兄把此點混為一體了。
此外祖宗之法,其實祖宗亦不是聖人,其法難免有些漏洞和空缺,而況光陰流轉,彼時之法行至此時,自然顯出不足,小兄適才說順應天命,這改祖宗之法便是順應天命,草有枯有榮,人有生有死,舉凡上下,無一不是變動著的,既然天命也是變動,為何祖宗之法不可變?
便說武帝之功勞,非你我二人可去除,昔日有匈奴勢大,侵擾邊關,危害百姓,壞我大漢天威,武帝一改守成法度,遠襲塞北,致使匈奴不敢犯邊,幾百年的邊患就此而解,此功不可謂不大,而後諸帝又變武帝之策,休養生息,故而大漢天威得存,故而武帝變高祖之法,天道也。昭宣二帝變武帝之法,亦是天道也,天道行此,不以祖宗之法為對,亦不以今人之法為錯,浩然行之,便知正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