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知不覺筱月桂就到了觀藝場。下車后,在門口就看到李玉和秀芳在等她,兩人在說,我就知道小姐旗開得勝,你看她比平日還休息得好。瞧瞧,穿起洋衣裙,像真洋人!
筱月桂一笑,走過來把疊好的旗袍交給李玉。李玉一看,沒有多話,只是可惜地皺了一下眉,「訂做同樣的嗎?」
「是的,但不要淡色的了。」
「什麼色呢?」
筱月桂往化裝間走,沒回答,她推開門,看見化妝鏡前的康乃馨,手指了指花。
「紫紅色。」秀芳朝李玉吐吐舌頭。
「就是。」筱月桂高興地對這兩個親信說,「我們就要來個大紅大紫!這窮日子過完了。」她想想又說,「有可能過完了。對班子里的人,先不要說什麼。」
筱月桂關上門,坐在椅子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脫掉那身彆扭的衣服,披上一件長袍,開始化妝。這時聽見有人敲門,她沒好氣地說:「門開著的。」
進來的居然是余其揚,這讓她吃了一驚,「真是貴客!」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余其揚說。
「你來得永遠不是時候。」筱月桂說。
余其揚只當沒有聽懂,「這些花都收拾好了,不錯。」
聽余其揚這麼說,筱月桂才發現,屋子裡原本堆在地上的花差不多都插在瓶子里了。余其揚這才轉入正題,說散戲后,黃老闆的車等著筱月桂,他請她吃晚飯。
「他不來看演出了?」
余其揚想說什麼,卻未說。
筱月桂站了起來,走近余其揚,說黃老闆今天下午說得好好的,先去處理公事,晚上來看戲。
余其揚沒想到筱月桂有這麼個頂真勁兒,一愣,但是他說什麼都不好,只是保持著臉上的一團和氣。
筱月桂明白自己窮追這種事,沒啥意思,但是才第二天,就說話不算數,以後如何?她是為了實際利益,為了金錢和勢力,賣身給別的男人。如果她不想放棄自尊,現在就得給自己一點面子。筱月桂想到這裡,便一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洋式黑裙子,站起身來,往身上一比:「你看我穿這身衣服好看嗎?」
「當然。」
「我看怪彆扭的。」她把裙子往椅子上一扔。
這次輪到余其揚笑了,說筱小姐如果不怪我的話,這衣服還是我奉黃老闆之命親自去店鋪選的料,告訴裁縫師傅尺寸,可能趕得緊,做得不盡意。
「哦,難得你好眼力,知我高矮胖瘦。謝了。」筱月桂也順杆子往下爬,余其揚的話中之話她當然明白了。她可以覺得是侮辱,也可以覺得這小子夠機靈。但是現在,筱月桂要拍著黃佩玉身邊的每個人,要先把許諾的支票拿到,才能一個個清理賬目。
「那麼晚上來接你。」
「晚上見。」筱月桂笑著說。
余其揚已經出門了,在出門的那一刻,他又轉回來,把筱月桂化裝室的門關上,輕聲說:「這種事本不該我來多嘴,但是我想你還是知道為好。」
筱月桂收起笑容,認真地聽著。他說,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黃府的六姨太今天到處找黃老闆,從老順茶樓找到工部局,都沒有人,後來找到余其揚。余其揚當然一無所知。現在黃老闆的二姨太也在家裡鬧,他以前也常在外面過夜,這次不知誰去說了什麼。
遲早會出現這種事,筱月桂明白余其揚的意思是不必給黃老闆添麻煩。筱月桂臉一仰,謝謝他。
余其揚只是笑笑。筱月桂明白她沒有必要老挑阿其的刺。至今為止,他一直在為她的利益而努力,只是有點太賣力了,像龜頭拉客那樣。正是這點讓她隱隱不快,但是在她目前的情況下,她應當對自己需要什麼一清二楚,一步不松,她沒有權利做個鬥氣的小女子。
她剛想對余其揚說什麼,他已經打開門走掉了。
女人的直覺是掩不住的,黃佩玉最寵的六姨太醋罈子打翻了。昨夜黃佩玉是臨時決定就在飯店過夜的,所以除了余其揚和手下保鏢外,其他人沒有統一說法,這才弄了個掩飾不住。
她不必擔心,黃佩玉當然不是服雌的人,他那個多妾之家,可能本來就被這個娶過門才半年多的六姨太弄得上下不安,個個女人都出來爭自己的地位。
既然黃佩玉讓余其揚來通知,今天夜裡還是要見面,那麼,就看他如何唱這戲。
晚上九點半,幕降下,掌聲響起,筱月桂往化裝間跑。李玉幫她擦掉妝,重新給她梳一個髮式;秀芳幫她脫去小媳婦服裝;她戴上自己的項鏈耳環,登上高跟鞋,這才用盆里的溫熱水洗臉,抹上香油,開始化淡妝,塗口紅。
半個小時后,筱月桂穿著一件絲緞藍旗袍,提了個小皮包齣戲園。
黃佩玉果然已坐在車裡等著,看見筱月桂出來,就把車門替她打開了。
司機發動引擎,往外灘方向開。「我們去哪兒吃飯?」筱月桂興奮地說。
她從後視鏡看見,余其揚等人進了另一輛車。
黃佩玉握著她的手,問她怎麼沒有穿他送的衣服,是不是不滿意?
「有些緊。」不過她當即謝了他。
「那我照著你的旗袍重新做一件,將功補過,如何?」
「晚了一步,我已經差人做了。」
「你就搶了我獻媚的機會了。」黃佩玉逗趣地說。他拍拍她的手,提議先去一家新開張的本幫菜館,如果筱月桂不累,他們再夜半坐船游黃浦江。黃佩玉當什麼事都未發生,隻字不提看戲爽約之事。這樣的男人,除非天王老子,誰能管得住?
當天晚上筱月桂與黃佩玉又住進了禮查飯店,不過換到五層有幾面大弧玻璃窗的豪華房間,有扇窗正對著外白渡橋。這兒早晚有熱水、隨時可洗澡,這點讓她很喜歡。
黃佩玉看著她,有點氣惱地說:「其他女人都不像你。」
「說說看,怎麼不像?」
黃佩玉說,你成天笑嘻嘻的,苦事兒不掛在臉上,也不訴苦告狀,這就是我最喜歡的。我這人就很難有開心的機會,見女人還要添煩心,那又何必?他從懷裡摸出一枚金戒指,把筱月桂的左手拉了過來,給她戴上。
筱月桂嘴上甜甜地謝著他,心想,這個戒指是黃佩玉許下的願中最容易做到的事。她要的東西,想一一兌現,還得好好賣幾個月甚至幾年的笑呢!雖然她急如燈火邊的飛蛾,但沉得住氣,是對付這個男人的最好的辦法。
接連三天,每夜黃佩玉都與她一起度過,第三天晚上臨睡前,他告訴她,他已在滬西的康腦脫路找到一幢花園洋房。他讓她去看,如果滿意,就給他打個電話。
第四天,筱月桂按約好的時間到禮查飯店的507房間,可是黃佩玉沒有到。她坐在房間里等,等得焦心火燎,一會兒到窗前看外白渡橋,一會兒乾脆把燈關了,等到十一點,房間里的電話響了。她來不及開燈,就把話筒拿了起來。
「很抱歉,今天晚上,家裡有點事,不能見你。」
「沒關係。」筱月桂明白這個黃佩玉後院起火了,她落得做個順水人情。但是她還要說做得更大度,「我一個人過慣的,床大,夢裡好游泳。」
電話里黃佩玉乾笑了一下,看來沒有心思接這個玩笑。
「那房子,喜歡嗎?」
筱月桂還是一副好心情似的說:「很喜歡,我的老爺,太謝謝你了。」
「我會派搬家公司來。」黃佩玉說。
「那就再好不過,不過您黃老闆不是不知道,我的行李連一個皮箱都裝不滿,別讓搬家公司笑話我。」
黃佩玉笑了,說你先到百貨公司買傢具,記在我的賬上。傢具買全了叫公司送去。
「那就先按照你喜歡的樣子布置,再請你來過目。」
「我最近有點忙不過來,脫不開身。難得你這樣體諒我!」
她擱了電話,在暗暗的房間里坐了好一會兒,這才按亮燈。他不來,她一個人睡覺清靜。房子雖然值錢,卻是他答應的單子上第二容易的事。她筱月桂還得耐下心。這個黃佩玉不知何日才會出現,他很明白她在苦等第三個諾言。
這如意班已經窮瘋了,不知是誰說漏了嘴,還是這些鄉下孩子早就學得精明了,都知道了筱姐在用出全身本領給班子爭一個前程。整個班子都在念叨那兩個神奇的詞「先施屋頂花園」、「大世界」,只不過當著她筱月桂的面不敢吱聲而已。看得出這些人期盼的眼光比她還焦急。而現在她自己先得搬走,去住小洋房,這點讓她最難受,也最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