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遇到考這個知識點的題,百分百是個送分題!這個知識點簡單啊,你們只需要記住……」許光啟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聽不太真切。
課桌下,兩人的手指勾纏在一起,誰也沒先鬆開。
鼻尖瀰漫著淡淡的藥味,讓聞簫回憶起剛剛看見的屬於池野的背溝、脊骨、以及緊緻的肌肉線條。掌心熱起來,他垂下眼睫,遮掩住其中的情緒,壓著嗓音,「你呢。」
「什麼?」
「抓了我的手,負責嗎。」
「草,」池野唇邊嘴角上揚,裝模作樣地思考後,嗓音散漫似夏日午後的荷風,「只要你想,我就負責,怎麼樣。」
兩人的心跳彷彿通過緊貼的指節達到了同調,聞簫沒說話,反而徑自枕在手臂閉上了眼。
手卻依然沒有放開。
不管哪一科老師,對聞簫這樣的優等生都具有極大的信任與寬容。甚至看見聞簫趴桌子上睡了,許光啟還會忍不住在心裡反思,是不是自己講課講得太無聊了?或者內容太過簡單讓聞簫覺得聽課不如睡覺?還會擔心是不是前一天晚上學習到太晚,熬不住才睡的。
視線陷入黑暗,觸覺更加清晰,聞簫能感覺到池野手指的溫度、指節上薄薄的一層硬繭。
拿不準聞簫這是想靠睡覺矇混過關、不回答問題,還是真的累了想睡覺,池野試探性地鬆開手指往外抽,結果下一秒,手指再度被聞簫的手指纏住,還纏得更緊。
心裡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炸開,隨後蓬勃生長。
沒有人看見,池野的眼神變得格外柔和。
聞簫瘦,手指骨節漂亮,這麼纏在一起,有點硬邦邦的磕人,跟石頭縫裡流出來的泉水一樣浸涼。池野不知道別人牽手是個什麼感覺,但他牽著,就不想放了。
小幅度地晃了晃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聞簫的睫毛顫了顫,卻沒睜開眼——默許了。
池野又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一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兩人默契地同時鬆了手。保持同一個姿勢半個多小時,手指早僵了,於是趙一陽回頭就發現,坐他後面的兩個人動作一致地正在活動指關節。
數學課沒什麼筆記啊,大概……聞簫是整理別的科目的內容去了?至於池野,打遊戲累了?
「聞簫,我想問一下,老許剛講的那道題第二問,他是怎麼把x的範圍確定下來的?我沒聽明白。」
聞簫沉默兩秒,回答:「很簡單,你把解題過程倒著看一遍就明白了。」
「有道理,我不能總是什麼都問你要答案,我要獨立思考!」趙一陽領悟到了新的學習態度,朝聞簫抱拳,轉身去倒著看解題過程了。
旁觀了全程的池野憋著笑——他同桌看似一本正經指點趙一陽,很大概率,老許講了什麼題他根本就不知道。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聞簫轉向池野,神情稍有不自然,「不準笑。」
池野配合地點頭,「好好好,我不笑,聽你的。」
教室外的走廊上有追打和路過老師的呵斥聲,教室里有人在搶零食、有人在聊新出的男團隊員分別叫什麼名字,吵吵嚷嚷。在這樣的環境里,池野卻覺得很舒適。
他以前跟聞簫提過,說他最喜歡去學校,這句話沒有假。
等聞簫大致翻了翻書,弄清老許講了哪些內容,再看池野,發現他已經睡著了。臉側著朝向自己這一邊,手隨意地搭在桌面上,眼下有明顯的陰影,但神色卻很放鬆。
視線沿著池野的五官描畫了一圈,聞簫脫下自己的校服,展開披在了池野身上,幫他屏蔽了窗外照進來的刺眼日光以及周圍的所有吵鬧。
安心睡一覺。
晚上路過賣菜的地方,聞簫買了青菜回家,正煮麵條,外婆打了視頻過來。
廚房裡瀰漫著蒸騰的熱氣,聞簫拿著筷子,朝鏡頭打招呼,「外婆,回酒店了?」
「對啊,剛剛回,以前在同一個研究所工作過的師姐,幾十年沒見,約我一會兒去她房間里聊天,我回來換套寬鬆的衣服。」
見外婆身上穿著深色的繡花旗袍,聞簫打趣:「出門前,這件衣服不是都捨不得穿一下嗎?」
外婆嗔怪地瞪了眼聞簫:「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走路要抬頭挺胸直腰,比不上年輕時,我現在啊,半天下來就受不了了。」
聞簫把洗乾淨的青菜扔進鍋里,「串門時記得換成拖鞋,不然腳也受不了。」
「好,你比外婆心細。」看了手腕上的時間,外婆「哎喲」了一聲,「時間快到了,你寫完作業早點睡,我先掛了?」
「嗯,您注意安全。」
洗了碗,在書桌前坐下,聞簫下意識地朝對面的窗戶看了一眼。
池野家裡開著燈——明明跟附近別的窗戶長一樣,但聞簫就是一眼能看到。
等他寫完兩張卷子,又把錯題整理了一遍,再抬頭時,那扇窗戶的燈已經熄了。
剛過零點,這麼早就睡了嗎?
聞簫有點心神不寧的,他一道題沒寫完,忍不住又往對面看,但除了一片漆黑,別的什麼也沒有。
直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筆尖抵在紙面上,壓出一個凹陷,聞簫怔了兩秒,扔下筆,快步到了門口。
打開門,果然是池野。
心裡的擔憂重重落下去,聞簫聽見自己問,「家裡又停水了?」
「沒,水管修好了,暫時應該不會停。」池野晃了晃手裡的藥液噴瓶,「來麻煩小聞老師幫忙上藥。」
等池野在卧室的床邊坐下,聞簫把燈開到了最亮,「背上?」
「對,那裡我自己夠不到。」池野打量著聞簫的神色,「還有一處。」
「哪裡?」
池野單手把襯衣領口拉到最大,露出了大半的肩線和鎖骨,「這裡。」
鎖骨上結著一層薄薄的血痂,紅了很大一片,明顯是新傷,還沒處理過。
不等聞簫問,池野自己先坦白:「上次那個教練加了三倍的錢,讓我去當兩小時陪練,而且保證對手這次肯定不會來陰的。我想了想,就去了。」他扯了扯嘴角,「抱歉啊。」
「不用跟我說抱歉。」聞簫看著池野的傷,「你帶的噴霧不能這麼用,我去拿棉簽,先消毒。」
到客廳拿藥箱,找了碘伏棉簽,聞簫發現自己的手指在抖。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他才把雜亂的心緒壓下去。
池野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眼睛突然發脹,直到指尖死死壓在掌心的皮膚里,刺痛感才將眼淚逼了回去。
他怎麼可能不懂面對微弱得近乎要熄滅的希望時,想要抓住的急切。
把棉簽拿在手裡,聞簫重新進卧室時,臉上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冷淡。怕被看出來,他還把放門口的平光眼鏡架在了鼻樑上。
池野盯著聞簫鏡片后的眼睛看了幾秒。
撕開包裝,把碘伏棉簽拿出來,聞簫說道,「扣子解了。」
池野穿的是一件白色襯衣,嫌麻煩,他不太有耐心地把扣子一次拉開,扯下左肩衣領,「這樣行嗎?」
「行。」
傷處完全露了出來,聞簫捏著棉簽觸上皮膚,不知道是疼還是太涼,池野半垂著眼瞼,輕輕「嘶」了一聲。
聞簫的唇線綳得更緊了。
等緩過了勁兒,池野閑不住似的抬了右手去摸聞簫的唇角,「怎麼,生氣了?還是心疼我?」
聞簫沒說話,甚至沒看他一眼,只是壓在鎖骨的棉簽多用了兩分力,「沒心疼。」
聽出了聞簫冷冰冰的嗓音外夾雜的一點沙啞,池野探究地看向對方鏡片后的眼睛,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塗完,聞簫站直,把棉簽扔進垃圾桶,又拿起剩下的準備放回客廳。
見聞簫要走,池野坐在床邊,拉了聞簫的手腕,「真的沒有?」
情緒瞬間被點燃,聞簫分辨不清如岩漿一般從心底湧起來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有爆開的怒意,有不知道蓄積了多長時間的心疼,有不知道對誰的無法發泄的憤怒,也有因為一切現實條件所造成的深重的無力感。
垂在另一側的手緊握成拳,又徒然鬆開。
聞簫低頭盯緊池野的眼睛,在對方再說出什麼話前,忽地反手攥緊他的手,狠狠把人壓向床面,嗓音低啞,語氣冰冷浸人,「心疼,我承認了,怎麼,滿意嗎?」
窗帘緊閉,卧室頂燈的光耀眼,令兩人的神情無所隱藏。
池野的腰腹被聞簫的腿橫制,整個人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壓在床面上,動彈不得。
聞簫眼底全是躁鬱陰影,似只需一根火柴就能引爆的炸藥堆般。他下頜線條緊繃,因為背著光,五官覆上了濃重的陰影。
對峙。
就在時間流速驟然停滯的這一刻里,池野腰背猛然用力,捏著聞簫的肩,在掙脫對方壓制的同時起身,順著力道,眨眼間將聞簫抵在了書桌邊沿。
聞簫連退兩步,手掌朝後按在桌面上,才避免了后腰狠撞上桌沿。
池野收斂了平日里示人的散漫笑容,猛獸般,周身氣場極其兇悍,野性又純粹。但他的動作,卻又顯示出一種極不協調的溫柔——嫌聞簫鼻樑上架著的細銀邊眼鏡礙事一般,他抬手,慢條斯理地把眼鏡取了下來。
毫無阻礙。
池野滿意了。
下一秒,他對著聞簫淺色的薄唇重重吻了下去,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