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衛生間里傳來花灑的流水聲,因為外婆不在而顯得格外安靜的家裡,總算沒讓人感覺太過壓抑。
卧室門開著,聞簫把桌面上本就不凌亂的教輔草稿紙收了收,坐下來繼續算題。筆在指尖轉了一圈,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現出此時花灑下的情景。
池野是抽條那種瘦法,腰腹緊實,還有明顯的腹肌線條。肩膀寬,肌肉薄薄一層,可能是因為這人從不是養在溫室里的植物,每一寸都像蘊藏著勃發的力量。身上若是覆上一層水珠,那——
指尖轉著圈的筆「啪嗒」一聲落在桌面上,像驟然敲響的午夜鐘聲般,聞簫猛地醒過神來,一時間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去想那些……畫面。
急速的心跳在安靜的夜晚一聲比一聲清晰,聞簫深吸氣,才將心裡的悸動壓了下去。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衛生間的門打開,池野趿著聞簫的備用拖鞋從裡面出來,頭髮尖因為已經濕透,像刺一樣凌亂支棱。身上的水沒擦乾,黑白撞色的連帽衫肉眼可見地濕了一大塊。
見聞簫坐在書桌前,池野走過去,站到旁邊,「作業寫完了?」他后腰靠著桌沿,長腿微屈,腳支著地,問完覺得自己這調調像老許,忍不住先笑出來,「當我沒問,我只是因為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展話題,所以隨便問了句。」
「寫完了,今天作業少,數學只有一張。」
「嘶,老許是良心發現了,竟然只發了一張卷子做?」池野分明感覺到了來自自己同桌的對聊天的配合,他心情好起來,「在做哪一科的題?」
聽他問,聞簫手上的筆轉了兩圈,筆頭指向紙面上的一道選擇題,「看這一道。」
「一列簡諧橫波沿x軸正方向傳播,實線為t=0時的波形如圖,」池野停下,「你都不會做的話,我更不可能會,同桌,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聞簫沒管他說的什麼,繼續問,「四個答案,你猜一個。」
「猜一個就行?」
「對,沒錯。」
池野隔了一會兒才報出答案,「我猜選d。」
聞簫的眉皺了皺,因為他自己想選的是a。把之前的思路重新推導了一遍,又把答案帶進去算,聞簫最後在題干前面畫了一個「d」。
池野挑唇:「同桌,不怕我坑了你?」
「不怕。」說完,聞簫自若地看下一題。
一個人坐著一個人站著,從池野的角度看下去,恰好將聞簫一截白皙的後頸收進眼裡。發線末尾還有點細碎的頭髮,再往下是因為姿勢而微微凸起的頸骨,讓池野手有點癢,想伸手去摸兩下。
碰一下也行。
但他看了好一會兒,到最後也沒敢動這個手。
等聞簫又做完一道題,池野開口,「大師那個刻字召喚暗戀對象的方法,靈驗了嗎?」
「靈驗了,晚自習下課,大師去超市買零食,在超市門口遇見了。」
池野驚訝:「靠,還真的遇見了?然後呢?」
聞簫:「然後他倒回去排隊,買了包跟那個女生手裡拿著的一模一樣的話梅,拿回教室后打開,還沒吃一顆,就被路過的人撞灑了。」
「這麼慘?」
注意到聞簫說的「路過的人」,明顯是又不知道名字了,「班裡你能叫出名字的,是不是不超過十個?」
聞簫算了算,「差不多。」
池野順口問他,「不想花心思去記?」
聞簫沒答,他別開視線,看著之前畫下的那個「d」,隔了一會兒,嗓音稍低,「跟一個人沒有牽扯,就不會因為這個人難過。」
撐在桌沿的手指收緊到泛白,這一瞬間,池野心裡堵得有點難受,他啞了嗓音,說不出話來,只抬手搭在聞簫頭頂,揉了一下。
聞簫冷著臉抬頭,「你在摸狗?」
氣氛一秒打散,池野笑意張揚,「艹,老子是在擼貓!」
說著話,他卻沒有鬆手。手掌挪到聞簫光潔的額頭,用力,強行讓聞簫的臉仰了起來,朝向自己——這是個極具壓迫和侵入意味的動作。
池野嗓音沉啞,「那就跟我一個人有牽扯吧,你池哥絕對不會讓你難過。」
見聞簫的一雙眸子清清凌凌地望著自己,池野又逼近了兩分,近到兩人的鼻尖都快蹭上了。在聞簫的眼裡尋覓到自己的身影,他勾起唇角,「信嗎?」
因為上仰的姿勢,聞簫頸間的肌肉繃緊,喉結上下移動的痕迹明顯。呼吸纏在一起,他的眼睫顫了顫,沙啞回答:「我信。」
聽見這個回答,池野滿意了,他站直,手指滑到聞簫的眼尾摸了摸,「聞簫。」
「什麼。」
池野的笑容像春日的驕陽,聲音溫柔下來,「忍過這個冬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不管這個冬天的風有多刺骨,雲有多密沉。
不管這個冬天有多蕭瑟、有多難熬。
都會過去的,都會變好的。
一定可以。
已經是四月最後兩天,馬上會迎來五一,再加上運動會剛過,全班都有點浮躁。具體從課代表收作業難度加大、上課睡覺講話被罰站的人急速增加、做題錯誤率直線上升可以看出來。
做完課間操回來,課代表還在扯著嗓子問「差了一份物理作業到底誰沒交趕緊的!」,教室里吃零食的吃零食、悄悄玩手機的玩手機,沒一個人理他。
化學老師來得早,進門就是一嗓子:「你們物理老師辦公室等著的,誰沒交作業趕緊交過去,他強迫症,缺一份頭疼腦漲!還有坐後面玩兒手機的,趕緊關機塞書包一氣呵成,不然我轉身就去告訴你們班主任!」
被化學老師的嗓門震完,班裡的人終於收斂了一點。等上課鈴響,化學老師直接點名,「第三排左數第五個,來,背背電解飽和食鹽水。」
被叫起來答題的人沒想到自己竟然就這麼幸運中獎了,滿臉都是茫然,囁囁喏喏半天,才背了個公式出來。
化學老師瞪眼,「朋友,這是您祖上傳下來的秘方嗎?請問您祖上是哪位煉丹師啊?」抱著手臂,「課代表,來,好好背,要正確了,不要丟了我面子。」
等課代表背完,化學老師頭疼,「運動會獎也頒了,零食也吃了,眺望暗戀對象也望完了。五一節你們就放一天,你們激動個什麼?就問你們,有什麼好激動的?」
教室里一片安靜,然後——
「一天?附中做事這麼絕嗎!」
「老師真的假的,去年不都有兩天嗎!」
「老師你是不是在騙我們,一天怎麼可能!」
化學老師演戲:「哎呀,你們班主任沒通知你們?那真是抱歉了,讓你們提前感覺到了悲傷。」
全體:「……」
化學老師單手把教材翻開,「所以不要激動了,激動,沒用。來,我們看看今天同學們又要吸收什麼知識!」
趙一陽往後靠,找聞簫說話,「你以前學校,五一節放多久?」
聞簫回憶:「一天。」
趙一陽震驚:「高一就放一天?」
聞簫點頭,「對,國慶放三天。」
「有了你做對比,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生活在幸福的蜜罐里,附中是個好地方,好歹高一還放了兩天假。」趙一陽一臉肅穆,「同情你的遭遇,並得到了安慰,謝謝兄弟。」
聞簫:「……」
第四節的課間,池野來了,趙一陽看見,笑眯眯地打招呼——被聞簫的遭遇安慰后,他已經對五一放一天假感到非常滿足,心情明媚。
池野跟趙一陽擊了一下掌,不過一坐下,就發現他同桌心情不太好,皺著眉,擋在平光眼鏡後面的眸子冷冰冰的,像才從北極回來,一身的寒氣外溢。
「誰惹你不高興了?」池野手欠,揉了聞簫的頭髮,掌心被扎得有點癢。
聞簫打量他,「受傷了?」
「靠,這都看出來了?」池野沒瞞著,「怎麼看出來的?」
聞簫:「走路的時候背撐不直。怎麼傷的?」
池野不太在意:「早上搬貨的時候,一根合金管子從高處落下來,正好砸背上,估計青了。」
「買葯了嗎?」
「買了,特意帶學校來讓你幫我塗。」池野說話帶著笑,從校服口袋裡把一瓶噴霧拿出來,遞聞簫手裡,「看,多自覺。」
聞簫把噴霧接下來,仔細看完瓶身上的說明,指揮池野,「你趴課桌上,我看傷在哪裡的。」
池野順從地趴好。
脊骨在衣服下面隆起一段弧度,聞簫撈起池野的衣角往上拉,很快就在中間位置看見了一道青紫。顏色很重,直刺人眼,不知道合金管子砸下來是帶了多大的力。
聞簫拉著衣角的手顫了顫,又重新攥緊,指節都綳得沒了血色。
搖晃瓶子,他低著嗓音,「可能有點涼,你忍著點。」
池野正趴著,說話帶了不明顯的鼻音,語調鬆緩,「嗯,任你處置。」
沒有把衣服全撈起來,只往外這麼拉著,手從衣擺伸進去,對著青紫的位置噴了兩下。正控制的力道在青紫部位按揉,老許抱著教案和課本進門,教室里一環視,「你們在幹什麼?聞簫,你為什麼手伸池野衣服里摸他的背?」
這句話一吼出來,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教室最後一排。
池野原本趴得好好的,聽見老許這句,額角一跳,抬頭,果然,成全班焦點、目光中心了。
「老師,不是摸背,是摸骨,聞簫發現我骨骼清奇,很適合修鍊成仙。」見不少人坐好沒再看,他又懶洋洋地加了句,「我又不是女生,摸一下背,難道還能要我同桌負責嗎?」
下一秒,感覺貼在背上的手掌比之前多用了兩分力,池野假裝疼了,「嘶,同桌,手下留情!」
到底想著池野是傷患,聞簫放輕了力道。
被池野這麼叨叨了兩句,許光啟也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青春期的男生閑不住,精力旺盛沒處發泄,什麼在教室後面跳馬、一個男生被幾個男生舉著在教室巡遊,他年年都見。
不就摸個背,正常。
等許光啟開始上課,所有人都對著黑板了,池野手肘撐在課桌上,支著下巴,朝聞簫看。
聞簫投來疑惑的眼神。
池野在課桌下面精準地抓住了聞簫的手,因為上面糊了淺淺一層藥油,有點滑,還有點涼。
感覺自己五指被池野的手指夾緊不放,聞簫低聲問,「你幹什麼?」
「不幹什麼,」池野笑得添了一絲淡淡的痞氣,「被你摸了背,想讓你負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