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說完,孟新堂又將腦袋湊近了一些,笑著問:「還聽得懂嗎?」
沈識檐看著他點了點頭,結果因為下巴擱在了桌子上,點頭的過程並不順暢,他就好像很奇怪似地,眯著眼睛朝下看,看是什麼在擋著他。
燈光把沈識檐的頭髮照得都很亮,額前的碎發已經搭上眼眉,yīn影投在迷濛的眼睛上。那雙眼睛閃得越來越慢,最後,終於闔成了很溫柔的一條線。
孟新堂怔了怔,好一會兒,像被什麼東西牽著,沒什麼意識地就抬起了手。
離他黑黑的頭髮越來越近。
一直沒動靜的沈識檐忽然睜開眼,也抬起了頭。
「你說的,我全部認同,」沈識檐好像忽然清醒了似的,直起了身子,還揉了揉有點酸的脖子,「真的,全部認同。而且我真的挺佩服你的。」
孟新堂有一點突然的慌亂,很快,他假裝鎮定地收回了手,又重新將胳膊拄在桌子上。
「哎,」沈識檐用手掌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有點兒暈。」
沈識檐愛喝酒,但他喝酒有個很奇怪的地方。別人是要麼不醉要麼一醉到底,他不是,他跟他爸一樣,有時候一喝酒突然就上頭,立馬就暈乎,不過這陣暈來得快去得也快。倒也不是回回都這樣,偏偏今天讓孟新堂趕上了。
「那不喝了。」孟新堂端起杯子來,想把自己杯里這點gān了。
最後杯中酒的這說頭,到哪個酒桌上都一樣。沈識檐也跟著端杯子,一看自己的那隻杯子放得離自己那麼遠,還愣了一下。等他拿起杯子,才覺得不對勁。
空的?
「哎?」
孟新堂沒忍住,一點也不收斂地笑得渾身都顫。也不知道是剛才的沈識檐更醉一些,還是現在這個更醉。
第十三章歲歲照海棠
那天孟新堂沒回,一是不知道沈識檐到底醉沒醉,二是也確實晚了,不好打車。沈識檐帶他到了東間,迷迷糊糊地給他都安排好,說了聲「晚安」,便打著哈欠轉身離開了。
孟新堂站在原地打量著這屋子,發現這大概是沈識檐小時候或者曾經睡的屋子,立時覺得彷彿是一不小心,到了什麼秘密基地。他意識到,他想看的沈識檐,他想探尋的屬於他的過去,或許都留了很多蹤跡在這屋子裡。
房間的燈很特別,不是可以摁的開關,而是掛著銅鈴一個拉繩,銅鈴搖搖晃晃,垂到孟新堂膝蓋的位置,是小孩子也能夠到的高度。
牆壁上很gān凈,什麼都沒有貼,只掛著一幅水墨畫。孟新堂走近了,站在畫下去瞧。畫上是一家三口,正撲滅著一卷著了火的草席,周邊是簇簇鮮花,頭頂是浩然一輪月。
這是不小心點著了草席?
他研究過書法,所以很輕易地,識出了旁邊的一行落款。
「乙亥中秋,識檐歲滿十。」
中秋是生日嗎?孟新堂在心裡暗暗劃了一筆。
「小兒始無賴,秉燭擬月光,盼庭內海棠開。未見花開,誤繪一dàng晚霞。遂今辰寄,願童心不泯,歲歲照海棠。」
所以,十歲的沈識檐,會將蠟燭當作月亮去照映海棠花,結果不小心點著了一旁的草席嗎。看著那畫,孟新堂不自覺地開始想著,舉著蠟燭的沈識檐會是什麼樣的神情,發現席子著了的沈識檐又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原來這人從小時候起就這麼làng漫。
「錦阮作於家中庭院,時旬在側。」
接著往下讀,孟新堂第一次接觸到了這兩個名字。
時旬,錦阮。孟新堂看著那行娟秀的小字,明白這大概便是沈識檐的父母。畫里的男人大笑著,端著一盆水,但絲毫沒有因這火著急的樣子,女人只有一個背影,頭髮挽在腦後,耳邊垂著的那一縷隨風揚著,很溫柔的樣子。兩個人,都很符合孟新堂的想象。
因為知道沈識檐的父母均已故去,孟新堂讀完這行字,再看這幅畫的時候,心裡更加複雜了些。有這樣的父母,沈識檐的過去該比他想得還要詩情畫意。
再看看四周,一張書桌,一個柜子,一張g,都是木頭的。屋子裡有一股很淡的清香味,孟新堂摸不清來源,不知道是不是這木頭散發出來的。他湊近了書桌,去看小書架上擺著的書。有幾本琵琶曲集,一本百科知識,兩本人體結構,最末端,還有一本黑皮金字的《新英漢詞典》。
這書有些眼熟,孟新堂想起來自己好像也有一本來著,是很古老的版本。
或許是因為找到了一點兩人之間的共同點,孟新堂起了興趣,伸手拿起了那本詞典。可還沒來得及翻開,一陣鈴聲就鑽到了他的耳朵里,叫停了他的動作。聲音不大,孟新堂判斷出是沈識檐吃飯時放在廳內的手機在響。
鈴聲響了好一陣。
他將手中的詞典放回去,轉身往門口走去。等了一會兒依然不見有人接,他便出門去了前廳,路上瞟了一眼沈識檐睡的屋子,房門緊緊閉著,估計人已經睡熟了,根本沒聽見這外頭的聲響。他四處尋了尋,發現了一旁柜子上的手機。
拿起手機的時候鈴聲已經沒了,未接來電顯示有兩個,是同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孟新堂不打算去叫醒沈識檐,將手機重新放回了桌子上。可它剛消停沒隔幾秒,又響了鈴。孟新堂見這誓不罷休的氣勢,開始猜測會不會是醫院臨時有要緊事情。
斟酌片刻,他又重新將手機握在手裡,走到了沈識檐的房門前。他已經抬起手,剛要敲門,屏幕上卻突然顯示了一條短消息。孟新堂並沒有要偷看的意思,只是如今的智能手機太體貼,簡訊內容就這麼躺在桌面上,要了解,不過匆匆一掃眼的事。
他在不小心瞄了一眼以後很快就將眼挪開,略一沉吟,心道那人還真是前男友,這是今天在婚禮上見了,發現自己余情未了,想複合?
腳步又沿著來時的路鋪了回去,手機在孟新堂的手裡打了個轉,很輕微的一聲響,重新與紅木的桌面貼合,在那之前,還被調成了靜音。
復哪門子的合。
被一條簡訊攪了欣賞的心情,回屋后,孟新堂躺在g上,拿著手機沒什麼目的地隨意點著。看了看時間,十一點二十分。他對著微信列表猶豫了半晌,點開了江沿小的頭像。
一條信息打完,孟新堂才覺得自己啰嗦。又刪刪減減了一會兒,內容卻依然不少。
「如果要待到過年的話,一定要多帶厚衣服。去年冬天在那邊,我穿了三件毛衣、兩件羽絨服、一件軍大衣,依然很冷。防晒也要帶,白天很曬,紫外線很qiáng。其他的,帽子、口罩、手套,我想到了什麼再告訴你。還有,因為輻she很qiáng,可能會出現頭疼的癥狀,不要不當回事,一定要帶防護服,到我的辦公室把我的那件也拿上,我今年用不到。」
點了發送,孟新堂就將手臂疊在腦袋下面,靜靜地閉眼待著。事情發生到現在,他由憤怒到平靜,其實已經很少再去自己思考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但今天和沈識檐聊了,引得他不免多想、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