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等開車走了一段,孟新堂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一拍腦門,想起來自己光顧著觀察沈識檐的情緒,都沒問他肩膀的舊傷是怎麼來的。趁著堵車,他趕緊給沈識檐發了條消息。

  沈識檐回得也快,也簡單,說是以前不小心被砸的,沒事了已經。

  孟新初的婚禮將近,小兩口不得不在吵架中抽出時間來忙婚禮的大事小事,簡直一團混亂。正好孟新堂最近沒事,孟新初便像撿了個天上掉下來的大寶貝一般,天天拉著孟新堂跟著忙活。

  「要什麼字體?」

  孟新初趴在茶几上,捏著孟新堂給她寫的一紙字樣,點了點孟新堂慣寫的那種:「就這個就行。」

  孟新堂掃了一眼,便提筆,寫下了第一封喜帖。

  「哥,你這小老頭的愛好,終於在你妹妹這派上了用場,開心么?」

  孟新堂低頭寫得認真,很配合地回答:「開心,又有點不開心。」

  孟新初嘿嘿地笑了:「捨不得我啊?」

  看著鄭重其事的孟新堂,孟新初想起來為這喜帖她還和她未來老公吵了一架。她堅持要全部手寫,她老公卻說這得寫到什麼時候去,而且他們倆的字都這麼丑,難道還花錢找人寫?假裝文藝,沒有真情實感,想都別想,咱家不慣這毛病。

  孟新初當時就給孟新堂撥了個電話,就說了兩句話把事情jiāo代了,那邊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掛了電話,孟新初朝著旁邊的男人一梗脖子:「你不慣我哥慣,氣死你。」

  孟新初陪他寫了一會兒,又聲情並茂地讚揚了一番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字體,還拿手機給他拍了張照片留念,做完這些終於覺得無聊了,跑到屋裡去打遊戲了。

  孟新堂自己封一封慢慢寫著,等長長的名單過了一大半,他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這個名字太特別,讓他連重名的可能性都沒有考慮。

  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兩秒,揚聲喊了孟新初。

  「什麼事?哎呀我剛要打排位。」孟新初小跑出來問。

  孟新堂將筆抵在那個名字邊框的下緣,問:「你認識他?」

  孟新初彎腰看了一眼,立馬說:「我同學啊,初中高中我倆都是同學。」

  說完覺得奇怪,她剛想問孟新堂難道也認識他,就看見他哥一臉恍然的表情。

  「也對,」孟新堂喃喃道,「你倆應該同歲。」

  「嗯?你們認識啊?」

  「嗯,」孟新堂點了點頭,「偶然認識的。」

  不知怎麼的,孟新初忽然來了勁,也不惦記著她的排位了,盤腿挨著孟新堂坐下來開始演講。

  「我跟你說,我這個同學,老牛了,我這輩子佩服的人,第一是咱爸,第二是咱媽,第三是你,第四,」孟新初抬起手,勾出食指敲了敲紙上的那個名字,「就是他。」

  孟新堂愣了愣,垂眸,伸手打開了孟新初戳在「沈識檐」這幾個字上的手指頭。

  你佩服就佩服,拿手戳人家gān嗎。

  這幼稚的想法恐怕孟新堂細究起來自己都會覺得好笑,幸好孟新初沉浸在自己描述老同學的思路里,壓根沒注意到面前這個老男人的小肚jī腸。

  「哎哥,你記不記得,03年我高考,鬧非典來著?」

  孟新堂當然記得,那年是他送孟新初去的高考,小丫頭還趴在他肩頭哭了一通。那年考場的氣氛格外凝重,考生都帶著大口罩,進場之前都要量體溫,比起其他年份,03年的高考真的有些像戰場。

  「非典哎,光新聞報道就死了多少人,不說病患,醫務人員就死了多少。那年我同學里,本來想當醫生的都沒報,放榜的時候只有沈識檐,」孟新初一拍大腿,「高分錄到最好的醫學院。這才是勇士好不好!」

  孟新初可能是說得太激烈,說了這麼幾句就開始找水喝。因為這幾句話,孟新堂突然覺得胸膛里有熱熱的東西涌動。他輕輕勾了勾嘴角,覺得這倒真像他會做出來的事情。他自己坐在那想著,好像清晰地看到了沈識檐坐在高考考場上,認認真真答題的樣子。

  「我記得那會兒我還問過他,怎麼報了醫學院。他說他爸爸就是醫生,他覺得做醫生很有意義,他喜歡,就報了。哦對了,我記得他爸爸好像是呼吸內科的,挺有名氣的醫生,非典的時候一直在一線,但還挺幸運,沒被感染,還被新聞報道過。但是後來……他爸爸去世了,聽同學說沒過多久他媽媽也去世了。」

  「去世了?」

  有那麼一剎,孟新堂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艱難地接受著孟新初話里所包含的信息,卻怎麼也無法將父母雙故的經歷與沈識檐對應上。他覺得沈識檐這樣的人,起碼會有一個很溫馨、能汲取力量的家庭,他甚至猜測過他的父母會是怎樣的人,無論怎樣,他都覺得他不可能是一個「不幸」的家庭里的孩子。他是真的沒想到,他會是孤身一人在這世間。

  不知不覺,他攥緊了手,猶豫片刻,他還是打破了自己一貫的規則:「因為什麼?」

  「不知道,這麼大的傷心事,誰也沒問過誰也沒提過,就都假裝不知道。不過當時聽說的時候,我們都挺難過的。」孟新初蜷起腿,嘆了聲氣,「哎,世事無常。不過我真的挺佩服他的,我覺得父母出事的話,真的能對一個人打擊特別大,我那個還挺要好的朋友,他媽媽生病去世以後,他整個人都像變了個人一樣,也不愛說話了,對學習什麼的也沒什麼熱情了。但是沈識檐不一樣,我有時候會跟他聊天,後來也見過幾面,倒沒覺得他變了很多,要說變,就是變得比以前更牛了。」

  孟新堂一言不發地聽著,心裡情緒翻騰,大腦卻像死機了一樣,只剩下初見時沈識檐的那一個側影。

  「哦還有,」孟新初拍了拍孟新堂的大腿,「汶川地震他還去救災來著,我們都不知道,還是後來聽一個跟他挺好的男生說的,他去的就是震中,是最先進去的那一批醫護人員里的,好久都沒聯繫到人。簡直了,這就是英雄一般的存在啊!」

  說這話的時候,孟新初的眼裡都閃著崇拜的光,比提起喜歡的男明星的時候還亮。最後她拉著孟新堂的手,下了結論:「反正我身邊的人里,他絕對是我偶像,男神一般的存在。」

  等孟新初走了,孟新堂還沒緩過勁來。不過是聽了關於沈識檐的這些描述,他似乎就已經能勾勒出他曾走過的路,曾經歷過的痛,鮮活到讓他呼吸困難。

  他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有幾滴茶水漏在外面,他用手指在水上點了點,鬼使神差地,寫了一個名字。

  好像在寫成這個名字的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就和那日在茶館時重合了。

  注視著那兩個字慢慢變gān,他心中有衝動,還有期待,他沒有對男人產生過這樣的感情,即使曾經的戀愛,好像都沒有這樣濃烈過。他不知道這樣的心情是否已經可以稱之為喜歡,又或者,已經可以再深一步,去攀援那個「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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