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宮鎖心欲
沒過多久,姒虞二人已經進了昭陽殿的院子裏,因為這裏是後宮之地,雖然宦官不少,但禦林軍警備卻隻在外圍。
而現在又是午膳的時辰,院子裏隻有一個侍女,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了。
姒虞自然也認得這個叫小環的侍女,兩年前是和皇後一起入宮的陪嫁丫頭,但看這丫頭守在昭陽宮門口,卻沒有在裏麵服侍主子,偏偏此刻又是下人們用膳的時辰。
可想而知,皇後在寢宮裏麵,說不定就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姒虞認得出小環,可是小環卻沒認出來這位主子,隻見一個紫袍太監走了過來,一點也沒有奴才的卑微樣子。
小環便把手掐在腰上,另一隻手指著兩人,不客氣地說道:“哪裏來的奴才,一點規矩都沒有!”
軒靈疾走過去,明知道那是皇後的貼身侍女,揚手就給了小環一巴掌,當場把人家給打懵了。
姒虞腳步不停,直接進了寢殿,鳳眸平靜地望著前方越來越近的珠簾,隱約聽見一陣歡愉的笑聲。
在珠簾被拂開的那一刻,昭陽宮內的笑聲戛然而止。
芙蓉帳掀起,一張嬌慵無限容顏顯露出來,與此同時,露出來的還有這個女子衣衫半開的雪白肩膀。
兵部侍郎龐泰之女,龐妙白。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太監赤膊著上身,白淨的臉頰還貼在皇後肩膀上,伸著半截舌頭,保持著怪異的姿勢。
此刻,床榻上的兩個人都像石化了一般,定定地看著芙蓉帳前的那個人兒。
皇後正要發怒,可是看見那張沒有表情的秀麗臉龐,泛著森森冷意的眸子,心沒來由地一悸,頓時一個激靈,驚叫了一聲,推開身邊的太監,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跪好身子。
“皇……皇上!”
那小太監一聽到“皇上”兩個字,嚇得魂不附體,“吧唧”一聲,一頭栽倒在床下,直接挺屍了。
這時小環也追了進來,也聽到了令人心膽俱裂的那兩個字,頓時魂飛魄散了一般,暈了。
姒虞冷眼瞧著皇後,寒聲說道:“沒想到你比朕更耐不住寂寞,虧你還是兵部侍郎的女兒,隻為一時歡愉,就做出這等與奴才對食之事。”
“說,你到底該當何罪?”
姒虞這一聲嬌喝,把皇後嚇得幾乎魂不附體,身子一哆嗦,隻覺眼前一陣發黑,也差點暈了。
窒悶,無聲中渲染出一片被恐懼籠罩的氣氛,在這座寢宮之內,肆意蔓延。
“臣妾何罪隻有?臣妾自入宮以來,皇上可曾對臣妾有過好臉色?皇上隻顧自己磨鏡尋樂,臣妾隻好亦然!”
片刻之後,皇後也不知從哪裏借來一點勇氣,有了那麽一絲底氣,哭訴地說道,模樣好不可憐。
“大膽!”
姒虞冰冷的聲音灌入皇後之耳,回蕩在這座寢宮裏:“你難道暗指朕跟你一般荒唐,朕本來還想給你父親一個麵子,既然你不把朕放在眼裏,朕就讓你父親看看,他教出來一個好女兒!”
皇後掛滿淚珠的臉上刹那間失了血色,如果這件醜事讓父親知道,那她還不如死了。
一想到這些,她的臉色越發慘白,跪著匍匐到姒虞身前,拉住那雙手,語無倫次地哀求起來。
“不能讓父親知道,不能知道,臣妾錯了,臣妾知錯了,求皇上千萬不要把此事告訴父親!”
姒虞臉上閃過一抹惡色,嫌棄地甩開皇後的手,道:“你與朕有夫妻名份,朕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何況,家醜不可外揚,朕也丟不起這個人!”
皇後磕頭如搗蒜:“臣妾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不會了!”
姒虞冷冷地看她,原本是個有些姿色的美人,此刻頭發蓬亂,香肩半露,不要說母儀天下的後宮至尊了,連大家閨秀都沾不上邊。
“朕可以對此事裝作不知!”
姒虞的聲音柔和下來,幫皇後整理了一下儀容,低聲說道:“但你幫朕做一件事!”
皇後怔了一怔,等待下文。
姒虞唇角微揚,輕輕吐出:“幫朕除掉晁圖!”
皇後聞言,瞬間淩亂起來,她雖然驕縱慣了,卻也不敢狂悖到隨隨便便就殺了內廷總管,何況她醜事都是晁圖幫忙遮下來的,想也沒想,連忙搖頭:“不行,晁公公是相國的人!”
姒虞柔聲輕道:“你不用擔心,晁圖不過一個奴才,你父親可是兵部侍郎,相國不會為了一個奴才,不給你父親麵子的!”
皇後沉吟了一下,又見姒虞眼中鋒芒脅迫,萬般無奈之下,輕輕點了點頭。
離開了昭陽宮,姒虞已經借到了皇後這把殺人的刀,此刻她和軒靈走在回去的路上,邁著碎步,寧願這般規矩的走在禦林軍眼皮之下,也無論如何都不願再走樹林了。
姒虞在去昭陽宮之前,也沒想到會遇見這種糟心的事情,她本來是想哄騙皇後去幫自己殺人,不過現在看來,抓到對方把柄再行脅迫的效果要更好,隻是皇後說自己和女子磨鏡尋樂,這讓她心裏很不能釋懷。
此前對宇文靈雎的種種,皆是下策中的權宜處置,二人雖然大多時候形影不離,同居一殿,但都是各自做戲,冰清玉潔,卻被皇後一句話如針刺了一下,刺的很深刻。
“磨鏡之癖”之所以被稱為“癖”,那絕對不是女子之德,意為兩個如玉般的美人,似乎在中間放置了一麵鏡子而在廝磨,行床幃之樂,故稱“磨鏡”。
姒虞還是公主的時候,母妃對她的教育很是嚴苛,琴棋書畫雖不要求精絕,但必須要達到精通的地步,除了宮廷禮儀,“女德”更是一門必修的學問,其中就有“從夫”、“守節”如此類的意識約束,如果沒有經曆這些變數,她一定會成為一個窈窕淑女。
即使後來被打造成傀儡女帝,宇文正欽也對她花了不少心思,本來扶持女子為帝就已經打破世俗常規,困難重重,若是姒虞沒有天子之德,就更難以信服人心了。
所以在這一階段,姒虞又被強行灌輸君子之謙的約束,受到帝師的嚴謹教導,不允許她的思想墮落嬌奢。
雖然姒虞暗自習讀“秦時浣月”,可是其中多是帝王心術和兵法韜略,充其量也隻是行事狠辣。
殘酷的經曆會一定程度上扭曲她的性格,在女子和男子之間的轉換,堅韌如男兒一般的鐵骨錚錚和不拘小節,女兒家的柔情似水和脆弱愛哭交替出現,表現出陰陽極反的極致情緒。
但是,上述這些對她從小耳濡目染的“德行”並沒有太大衝擊,因此在這個女子心中,有越雷池的汙穢之事會有本能的反感,不是她理智中能夠接受的。
姒虞這一路走來,心裏就像打了個結,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願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糾結想個明白。
隻是覺得這深宮之中人人寂寞,連太監宮女都能對食相依,取一份溫暖關懷,自己憑什麽要獨守這寂寞呢?
但姒虞卻實在找不出說服自己的理由,看了看身旁的軒靈,她忽然開口,輕聲道:“丫頭,你是如何看待朕和貴妃的,你是不是也覺得,朕是個荒唐的人!”
軒靈被突然一問,怔了一下,低下頭,小聲道:“奴婢不知道!”
姒虞見她遲疑不敢說,便道:“朕在這深宮中束縛的久了,連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了,朕恕你無罪,你大膽說就是!”
軒靈這才娓娓說道:“皇上恕奴婢大膽直言,奴婢雖然進宮時間不長,卻也能瞧得出來,您活得最是辛苦,先生就曾說過,您太過壓抑自己,容易把自己逼進角裏!”
姒虞眼前一亮,原以為這丫頭隻是卓汾的丫鬟,沒想到這二人竟是師徒關係,觀人識心的本事一定不會差了。
她鳳眸含笑,訝道:“你稱卓司馬為先生,難怪你這麽聰明伶俐,想必他教會你不少東西罷?”
軒靈被皇上如此誇讚,微微低首,臉上神色也說不上是驕傲還是害羞,連聲音也是沒有改變,依然平穩緩和,輕聲道:“這些天以來,奴婢經常聽到您和貴妃娘娘之間歡聲笑語,奴婢聽得出來,您和娘娘在一起的時候最是歡樂,眼光是世俗的,快樂才是您自己的!”
姒虞聽著聽著,同時心中不知怎麽,回味著軒靈剛才話裏意思,這“眼光是世俗的,快樂才是您自己的”一句話,慢慢回蕩在心頭,一時茫然。
軒靈看了看姒虞臉上的神色,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恕奴婢多嘴,娘娘是個好人!”
“老賊這是要用美人計來對付朕呢!”
姒虞失笑,婉然輕歎一聲,沉靜半晌之後,若有所思地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得到一顆忠心並不難,能讓朕開心的人,縱觀這芸芸眾生,萬裏難尋一人耳!”
無限萬裏,江山多嬌,宮鎖紅顏,粉黛多愁。
這一刻,這個女子眼裏深邃的寂寞,竟是那樣深,如同一滴凝墨,暈開了,化成一片,依舊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