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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有關係。」伊萬對卡薩德魯說,「讓你生病的是我。」
這話不啻於一個晴天霹靂,卡薩德魯以及所有的人都定定看著伊萬,伊萬卻是瀟瀟洒灑地站得施施然,好象根本就沒有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卡婭第一個反應過來,對著伊萬大叫,「你在說什麼啊!不要說這些無聊的話了。」
「夠了卡婭!」卡薩德魯站了起來,他穩了穩情緒,還是不可阻遏地咆哮起來,「現在你們給我從村子里滾出去!伊萬你也一樣,我不想看到你們第二次。」
伊萬這個時候卻突然笑了,笑得憔悴而輕鬆,就象是一棵枝幹枯萎的樹上突然開出了一枝的燦爛。他遙遙地抬了抬手,只抬起一個很小的角度,然後把頭往門外輕輕一揚。在這邊的卡婭看到他的動作,眼睛突然彷彿是光明的屋子裡點起了一隻蠟燭,她的神色從緊張變得舒緩變得亮麗變得溫柔,她輕巧地從女傭的手裡去取下那瓶藥水,「瓶子是我的,請還給我」,然後就彷彿是幼年的她看到伊萬在招手叫她過去時候那樣,來到伊萬的身邊,兩人的手指在下面輕輕碰了碰又彈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伊萬和卡婭終於走在一起,並且一直在一起了吧。
英天突然想到了基法,心裡就是一陣激蕩,當時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基法還和自己一起呢。現在這個村子因為自己的時空變幻已經經歷了種種,最後卡婭和伊萬終於結合了,琳達,對了,琳達不是據說在一個修道院么?
修道院在村子的東邊,途中要經過一個小村子,英天的腳不由自主就踏了進去,卻沒有想到的是看到了貝貝,他用自己的手造出了一座美麗的花園,每天面對這個花園的卻還是只有他一個人。他收養了一個小女孩,為孩子取名字叫做琳達,兩個人就這樣生活在一起。
那個小女孩就在貝貝的懷裡看著英天他們一行離開村莊,再消失在遠處。
北方的修道院終於到了,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特色,在左右四處都找不到琳達之後,似乎連其本身的價值都湮滅了。站在修道院外,陸麗娜的目光找到了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用纖瘦的字體鐫刻著如下的銘文:
我在這裡,就在這裡,
我永遠的注視,只是為著你,
遠望你的花園,我的靈魂才能得以安息。
——
琳達安眠於此。
「琳達?難道是……」陸麗娜簡直不敢相信,墓碑的落款居然是琳達。
但是沒有其他的解釋了,從墓碑所標記的生卒年月以及修道院里的長老告訴的信息,大家也只有承認這就是當初那個感情豐富的琳達,那個曾經紅著眼睛站在灰色大雨里哭泣的女子。英天默默地來到貝貝的面前,欲言又止。
「你怎麼這樣的表情呢?那麼嚴肅,遇到什麼事了么?」貝貝關心地問,這更讓英天的心裡更加難過,陸麗娜偷偷地用袖口擦乾眼淚。
「琳達死了,就葬在修道院那裡。」英天望著貝貝的眼睛,如果貝貝哭了,那麼我也放任自己的眼淚暢快地流一次吧;如果他堅強,那麼我又為什麼哭呢?英天想。
貝貝的眼光里閃過一道光芒,然後那道光華頓時晦澀了熄滅了,他靜靜地望著修道院的方向,手輕輕地撫摩著小琳達的頭,在他的身邊,一座花園正在展示美麗。
貝貝說,「那……那麼,」依然有停頓和遲疑,外表的平靜並不表示他的心中波瀾不驚,他穩了穩自己的呼吸,「請你們帶我到那個地方去吧。」
鬱悶的情緒裹著每一個人,終於這樣的情況在大家走到修道院前的小山坡時達到了頂峰,貝貝突然轉過聲來,有些哽咽地說,「對不起,在見到琳達的墓之前,我想先到小屋裡……做做心理準備。」
大家都在小屋裡各自坐下了,大家都默不作聲,但卡波似乎是無法體會到這中間太多,他忍不住對英天說,「貝貝一臉的嚴肅,你們大家也都是這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心理準備嗎?看到你們這樣子,我都忍不住嚴肅起來了。」
「啊……真是鬱悶的氣氛呀!英天,你快叫貝貝離開這裡吧。」陸麗娜也有點坐不住了,低聲說道。
同行者的竊竊私語貝貝也聽到了,他埋下頭,用指頭壓碎一小塊土,然後抬頭對著英天,「我已經想好了……」之後他努力要給英天展現一個微笑,但卻破成了無力的憔悴撒在臉上。
「……那個時候,從故鄉出走以後,我就到了這裡開始開墾荒地,有了自己的小小花園。我喜歡這個小花園,在這裡我得到了勞動的回報和心靈的安靜。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但是漸漸的,因為花兒的價格很好,我開始富裕起來,花園也因此擴大了若干倍甚至更多……人們紛紛來了,很多,我的安靜沒有了,來的人里也沒有我希望看到的面容……」貝貝嘆息一聲,然後站起身,「好了,我們出發吧。」
推開小木屋的房門,外面的世界好像突然加亮了許多。大家來到修道院之後,貝貝就不停地張望起來,他的神態引起了一名修女的注意,修女停止了手中的活計看著他們。當貝貝問出「是這裡嗎?在這裡真的有琳達的墓嗎」之後,她激動地走了過來,望著貝貝,「你剛才說到琳達?你們是琳達的親戚嗎?」
重新從第三人口裡聽到這個名字,貝貝覺得頭一陣眩暈,他穩了穩自己的心緒,說,「我並不是她的家人,只是一個老朋友而已……」
「……」修女看著這個面色凝重的男子,在他紅而潮濕的眼圈上找到了答案,她小心地問,「你就是山下那個大花園的貝貝嗎?」
「呃……是的。」
「那麼請回去吧,現在也好,從前也罷,這裡都沒有叫做琳達的人了。」修女的表情突然大變,她返身就要走,貝貝連忙伸出手擋住她。
「為什麼這麼冷酷?我是聽到這個消息專門過來給她掃墓的啊!」
「這裡沒有她的墓!」修女固執地轉過頭去。
「好的,好的。」貝貝壓抑著自己的火頭,「請你不要阻攔我,讓我自己去找琳達的墓!」說著他轉身就走。
終於看到了琳達的墓了,貝貝獃獃地站在墓前,所有一切仿若隔世,昔日紅顏今朝就成為冷石柩里的身軀?貝貝喃喃說,「這就是她的墓嗎?還是和她有了同樣名字的別人?這個名字是很常見的,她現在……應該和伊萬生活在一起。」
「不,你錯了!琳達現在並不在那裡。」剛才的修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貝貝身後,幽幽地說。
「哦?你說什麼。」貝貝回頭。
修女的目光注視到那座小小的墓上,懸崖下盤旋著自由的孤獨的鷹,褐色的岩石上布著枯萎的爬山虎草莖,墓旁有花,隨風而動,花愈發寂寞,墓也愈發寂寞。
「--在這墓下長眠著的正是你青梅竹馬的夥伴琳達,半年以前,她也確實,如同素花一樣在這裡生活著。」
「但是,這麼近的距離,她卻不願來找我呢。」貝貝望著墓碑茫然了,琳達,我怎麼無法望到你的心?
「她已經沒有臉再見到你。她捨棄了自己的家庭,這已經讓他非常羞愧了。」修女說。
琳達……數十年的光陰……
貝貝突然仰天大喊一聲,修女默然,英天也默然,墓碑不動,山崖也不動。他撲通一聲跪下了,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眼淚終於不可阻遏地奪眶而出,滴到他的手臂,滴到他扶著的墓碑。
「就因為這樣,你就孤單地在這裡死去,孤單地葬在這裡了嗎?為什麼!」悲愴的貝貝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了碑身,手指在墓碑上拉出淺淺的血痕,他哭著,說著,似乎這樣給能讓琳達看到聽到,他不停地說著,哭泣著。
「……果然,我應該在那時帶走你,毫不猶豫地帶走你,離開那個村子。怯懦如我,讓你蒙受這麼浩大的委屈和不幸,我又怎麼能用一句對不起來推搪了事?……琳達……」貝貝望著山下的花園,「……到這裡你還挂念著我的事,而我居然沒有發現你的存在……
「讓我坐在這裡陪他一會……」良久,貝貝才抬起頭,帶著一臉的淚痕。教堂的鐘聲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來,生與死都似乎在那悠長的回聲里震蕩。貝貝望著壁草,望著青山,望著流雲,望著他目光里的琳達,琳達在浩蕩的風中俯瞰他的美麗花園吧?
閉上吧你的眼睛,
苦受了我的任性,
也止於我打造的死亡愛情。
閉上吧你的眼睛,
她睫尖上的淚珠,
會注滿花妖們的乾涸心靈。
閉上吧你的眼睛,
在三生石上,
我們觸摸到彼此的名字。
用靈魂和血液的交融感知,
就不再需要張開眼睛。
貝貝和小琳達重新開始在花園邊勞作,一切似乎都回復了從前,只不過心裡多了一座山一座墓碑而已。貝貝的目光不再游弋,他看著山巔的那小小的黑影,就彷彿看到家一般的溫柔。小琳達則是懷著敬愛與感激,對她來說,她還將等待那不知何時出現的愛情。英天在父女倆操勞的時候選擇了悄悄離開,帶著他們的故事,隨著流動的轉逆光芒來到了現實的表世界。
來到現實世界中的列多魯德村莊,這裡陳列著全世界勇者們力量、魅力、賢達等等的排行榜,用榜的形式來排名雖然有些虛榮,但是仍然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種要追趕要努力要上進的想法——或者這就是勇者的勇氣之源。
聽說在村子的東北有藝術家巴洛克最後的作品,在去巴洛克的工作室之前在村子西南的小屋地牢里找到綠色石板,之後經過一番跋涉,來到了巴洛克的最後之塔。
這是巴洛克的最後作品,同樣的風格,內中收藏了巴洛克生前收集的很多寶貝。為了文物的更好妥善保管和收藏,英天他們決定冒著塔內到處是魔物、機關的威脅,而負擔起收集並保護這些寶物的艱巨使命。揮汗之後,英天們終於得手了——寶物以及石板綠石板黃。
站在巴洛克留下的石板前,閱讀著他留下的話,石板上說這座塔就是巴洛克留下的真正最後遺物「最後之作」(早猜到),墓碑后的畫像是那麼熟悉,回想起對自己來說不久前還看到巴洛克本人,聽聞他的聲音,見識他的脾性……如今又過去了……幾次的冒險,都是這樣的分分合合,原本的紅顏轉瞬成為枯骨--這種習慣后的苦澀滋味如同嚼著乾燥的土坷拉。
每個人都了解這一切的緣由,在時間和空間的旅行里讓他們經歷了太多,旅行的英天們擁有了外人不可企及的經驗和認識,逐漸的成熟讓英天、瑪麗貝露的身體和心理都有了變化,然而不管是怎樣的時間旅行,對於旅行者來說還是在不斷成長的--他們見證著歷史,感受歷史的真實的凝重和不因為人力而轉移的刻板,當新的光芒打開時,英天沒有一點感慨甚至一點表情的改變,他默默地跨進去,夥伴們在身後也一個個跨過來。
時間和空間又扭曲了。
這個村子叫做阿波恩,到達這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轉暗了,月亮的柔和也讓人感到慵懶的倦怠。找到一個宿屋大家睡去了,依稀中彷彿聞聽美妙的音樂傳來,夢境中也有這樣的音樂嗎?
「英天,你還要打算睡到世界末日嗎?」瑪麗貝露叉腰站在英天的床前,用她超過200分貝的嗓門對著英天的耳朵接聽區大聲喊叫。眼皮是不得不睜開了,看到瑪麗貝露和卡波一起站在床前,英天明白想多眯一會的想法破產。
「怎麼……天亮了嗎?」
「明知故問。」瑪麗貝露很不滿,「村子里的情況也有些古怪,我們快去看看吧。」
「哦。」英天把褲子套上,隨便打整一下然後閉著眼睛跟出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