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約、囚徒與失落之物4
山谷中突然回蕩起槍聲。
威廉本來睏倦已極，正在意識模糊邊緣朦朧逡巡。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起，瞬間心念急轉——停留在弓箭長矛時代的土著居民決計不會用槍，那麼槍聲很大概率來自皇家海軍派出的先遣隊。他們應該就在附近，正與埋伏在叢林中的土著們鏖戰。
這是絕佳的出逃機會！
威廉心神一振，頓時來了精神。
他從吊籠里站起身朝山谷的方向張望，能看見一小隊持火槍的男人在密林間穿行。
「嘿——」
威廉雙手攏在嘴上大喊大叫，試圖引起他們的注意。他揮舞雙臂、敲打籠子，用盡各種方法，沒一個好使。
他不肯氣餒，更不肯白白錯失良機。環視四周，威廉決心孤注一擲。
他退向吊籠另一側，開始為奔跑蓄力。多虧他當年問過艾薩克鐘錶擺錘的原理，沒想到今時今日竟然還能派上用場。念及此節，威廉決定暫時放下內心對那傢伙的怨懟。
他在狹窄的籠內來回折身奔跑，每一次衝刺都能成功將吊籠搖擺的距離推得更遠一些。
令人惱恨的是，空中擺盪的吊籠總是差那麼一點點才能碰到崖壁。哪怕威廉已經使出全身力氣，也始終無法觸到長滿藤蔓蒿草的石壁。
看來只能靠喬治老兄幫幫忙了。威廉在兩個吊籠無限趨近的瞬間伸手拉住喬治老兄猛然發力，將自己的籠子盪向更高的地方。
吊籠搖晃的嘎吱聲被山谷中成片槍響所掩蓋，沒人發現某個吊籠已經空了。
威廉在石崖伸出的懸臂間騰挪跳躍，一點點靠近最頂端的石台。
幸好在船上那會兒老喬沒少給他派上桅杆的活兒，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竟然被訓練出了如此矯健靈活的身手。
剛才撞擊石壁的瞬間木質籠條破碎，威廉給巨大的衝勁甩出豁口，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籠子邊緣，多半要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他沿途經過數個吊籠，所見的不幸遇難者們皆穿著船員的衣服。如此看來，他們都隸屬同一支船隊，只是不知何種原因會來到這裡，最終遭遇不測。
這是印度洋上的一座孤島，除非乘船，絕無其他方式抵達此處。船員們紛紛殞命於此，也就意味著那滿載布匹、香料與秘密的航船隊伍亦沉舸於此。
巨大的謎團籠罩在威廉心頭。他隱隱預感到這些事件之間的關聯似乎並不僅僅是巧合那麼簡單。
他奮力攀上石台，眼前是一片火焰焚燒過後的灰燼——土著們燒掉了原本安扎在此的營地。或許他們終於意識到對抗手握熱兵器的英國人並非明智之舉，選擇退入更深的密林之中。
威廉光著腳在焦土間踟躕而行，他在碳化的灰堆里發現了許多工藝精巧的燒黑的小玩意兒：夾鼻眼鏡、羅經、六分儀……看起來都是海員們常用的航海工具。停留在冷兵器時代的土著們絕對製造不出這些東西，如此一來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測。
儘管這與他家族休戚相關的失蹤船隊線索有跡可循，但他記掛著生病高燒的朋友，一心只想趕緊跟先遣隊的人接上頭。
威廉放棄了繼續尋蹤覓跡的念頭，折向一條曲折繞下山谷的小道，追趕漸遠漸小的槍聲。
從一路留下的戰鬥痕迹看來，土著們落敗了。他們抵擋不了皇家海軍手中噴火的武器，正被驅趕著四散而逃。
隨著威廉步步追近，槍聲也更加響亮密集，甚至連男人們的呼喝聲也近在咫尺了。
他繞過一叢灌木，探頭時險些被飛來的子彈擊中。
「威廉·托馬斯，英國皇家海軍候補軍士官！」
威廉舉起雙手高喊。他的話讓對方稍微放鬆警惕，一個男人也高喊著向他問話：「你是哪艘船的？」
「銀星號！」
他總算觸摸到希望，這次他要把它緊緊攥在手裡。「我跟查爾斯·諾曼被海盜劫持到馬達加斯加，費了好大勁才逃出來！」
「老喬手下的人？」
對方明顯放下了敵意。威廉聽見有幾個聲音在小聲而快速地交談，似乎他們對自己仍是不放心。
過了一會兒，剛才那個男人又問：「你說說，你上司老喬是個啥人？」
威廉吸了吸鼻子，「他就是個窮鬼王八蛋！錢給夠，他能把自己褲襠里的小老弟也給賣了。」
沉寂了片刻，對面爆發出一陣炸鍋似的笑聲。
「行啦，出來吧！」問話的男人哈哈大笑著說，「歡迎歸隊，威廉·托馬斯候補軍士官。」
威廉的一顆心總算放下肚皮。他鑽出灌木叢，看到五個持槍的男人正打量自己。
他挺起胸脯立正，向五位同僚行了個軍禮。儘管威廉一身邋裡邋遢，這副神氣還是令人折服。
五人也向他回了一禮。
威廉不肯錯過時機，急不可耐地解釋道：「查爾斯·諾斯受了傷，正在生病發燒。我把他安頓在海邊不遠的一個樹穴里，洞口用十字刻痕做了標記。我們最好趕緊趕過去——」
「你說那個洞口有十字標記的樹穴，我們檢查過了。」
對面幾人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其中一人緩緩開口，「外面有血跡，裡面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威廉難以置信地瞪著說話者。
「我很抱歉。」對方讀懂了威廉的神情。「他可能是被土著抓走了，也可能是被直接——」
他歪了歪頭，順手將一條火槍塞到威廉懷裡。「跟我們走吧，大部隊已經到前面去了。現在趕過去還不算晚。」
「趕過去做什麼？」
威廉意識到自己現在無法思考。他只是機械地發問。
「你不想給朋友報仇？」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埋怨。
「當然是追上那些野蠻人，殺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