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審判與海盜議會3
空氣里寂靜得可怕。
獨眼的、雙眼的、四眼的,面容各異的船長都目不轉睛盯著他倆。
「狗日的皇家海軍。」
有人低低地啐了一口。這句話提醒了在場諸位船長他們身為海盜的立場,更多的人鼓噪起來。
「絞死他們!」
「喂鯊魚!」
吵嚷聲越來越高,連米松船長都壓不下去。
「船長們有些過於熱情了。」查爾斯背後冷汗涔涔。
「干海盜的,誰還沒跟皇家海軍結過梁子呢。」威廉保持著臉上僵硬的微笑,湊到查爾斯耳邊小聲道,「得趕緊找條大腿抱緊。能罩場子那種。」
「他?」查爾斯下意識看向米松船長,見他努力保持著優雅做派想要壓下眾聲高呼而不能。查爾斯搖了搖頭。
他又轉向魯昂船長,「他?」
魯昂船長正與群情激昂的其他船長們一起振臂高呼。查爾斯大失所望地移走目光。
「還是她?」
查爾斯在沸騰的人叢中找到了懶洋洋抽煙的鄭夫人。他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果然被她發現。鄭夫人尖刀一般的目光掃過來,查爾斯感覺自己給她扎了個對穿。
「衷心感謝各位的關切與建議。」威廉清了清嗓子,厚著臉皮大聲說。
他主動發聲讓不少人感到驚訝,船長們安靜下來看著他。
「我們——我,和我的朋友查爾斯·諾曼——都是老實本分的正派人。當然,『正派』兩個字,得看怎麼定義。比如我小時候拿一隻鞋換掉教堂供奉的聖像,在牧師看來肯定就不怎麼正派。畢竟他每周都得帶領全鎮居民對著我的臭鞋祈禱。」
有人低低地笑了兩聲。這是個好兆頭。
威廉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輕鬆的氛圍有利於緩解敵對情緒。他謹慎地接下去展開自己的演講。他素來擅長這個,打小混跡各類沙龍舞會的經歷更加磨練了他巧舌如簧的本領。
「當我們被鄭春盈小姐俘虜的時候,我倆正毫無防備地坐在馬桶上。」
又是一陣笑聲。很好,笑聲總是能讓人放下戒心。威廉感覺自己逐漸抓住了議會廳里的敘事節奏。他開始在小範圍內邁步移動,讓自己的肢體語言變得更有感染力。
「史上最令人難堪的被劫持姿勢——而上一刻,我倆還在驚濤駭浪里與劇烈顛簸的船體搏鬥。那會兒查爾斯剛好吃壞了肚子。我想諸位應該能想象那是怎樣一種慘烈的場面。」
「他拉、拉到你身上了嗎?」一位有點結巴的船長忍不住發聲問道。
「沒有。」威廉擺出一副慶幸的模樣趕緊否認,「但就差那麼一點兒了。」
「後來我們經過努力抗爭,總算從鄭春盈小姐的劫持下脫身。我們不忍心把這麼個姑娘交出去絞死,就跟她商量說把她藏起來,到馬德拉斯以後再放她下船。」
「別信鄭氏女人的鬼話!」另一個刀疤臉的船長喊起來,顯然也是吃過虧的。「就你們兩個嘴上沒毛的小子,一準著了她的道兒!」
「閉嘴!」
小春一怒,抄起鄭夫人扔在桌上的傢伙沖說話那人放了一槍。刀疤臉船長立刻被打倒,周圍的人涌過去七手八腳包紮搶救。好在這一槍打在胳膊上並不致命。
譴責和噓聲此起彼伏。局勢在威廉的引導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向您的不幸致以誠摯的問候和衷心的同情。」威廉不失時機地向受傷船長表達關切。他接著煽風點火,「就如這位船長所說——我們著了鄭春盈小姐的道兒。她原本答應合作,結果卻趁我們鬆懈的時候踹了查爾斯·諾曼的小老弟。」
「哦……」男人們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同情的嘆息。
「查爾斯被她打倒以後,就只剩我獨自面對鄭春盈小姐的槍口。」威廉說,「於是我在她的脅迫指揮下把查爾斯綁起來,又偷了一條逃生艇。」
「跟她干一架!你這個孬種!」好幾個聲音忿忿不平地指責道。
威廉無奈地一攤手。「沒辦法,她手裡有槍。我可不想英年早逝。」他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神情,「就這樣,我們兩個倒大霉的皇家海軍給她劫持到了鄭氏的相柳號上。她打算拿我去跟我叔叔交換她們被拿走的寶貝。」
「美女多嗎?」有不怕死的好事者大聲問。在場的船長們一年到頭都是跟臭烘烘的男人們擠在海盜船上,絕大部分人估計這輩子都沒有此等艷福。
「漂亮的也有,不過都不好惹。」威廉趕緊幫這位發問者打消他危險的念頭。「我們很榮幸地得到了鄭遠舟女士的接見。她認為拿我當人質的點子是無稽之談,但她拒絕放我們回去——因為這可能招來英國皇家海軍的報復。」
「自私自利的女人!」
「但她做得有道理!」
人群中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彼此爭論。
「所以後來我跟查爾斯就被扣在船上做苦工。餵豬、澆菜,揀雞蛋、給貓鏟屎……啥都干。始終有人監視我們,防止我們搞小動作。」
「最後你們泡到妞了嗎?」船長們關注的重點顯然已經徹底跑偏。
威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哪裡敢。」
男人們失望透頂,都鄙夷地噓他和查爾斯。
「當我跟查爾斯絕望地以為就要在船上干一輩子苦工的時候,魯昂船長駕著他的船出現了。」威廉說,「我們本想趁著混亂找回自己的衣服逃走,沒料到衣服沒找著,倒翻出來一疊寫著奇怪內容的信——就是各位急吼吼想要弄到手的那一份。」
「交出來!」魯昂船長揮舞著手裡的火槍大喊。
「很遺憾我沒法把東西交給您了。」威廉抱歉地說,「那個時候剛好鄭春盈小姐也想奪回那疊信紙,場面有一些……呃,混亂。混亂中查爾斯落水了。他不會游泳,而我沒法眼睜睜看著朋友淹死。」
魯昂船長急火攻心,咬牙切齒地端起槍瞄準威廉:「見鬼!你是什麼意思!?」
小春聽到這話臉色也變了。她舉起雙槍一邊沖著魯昂船長,另一邊瞄準威廉。
「我曾經想過偽造一份矇混過關,」威廉從懷裡掏出一把被泡得稀爛的碎紙渣,「但這恐怕會激起諸位更大的怒火。」
「混賬!去死吧!」
魯昂船長沒有耐心再聽他說下去,立即扣下扳機。
威廉早有預料,抱頭躲過這一槍。他舉起雙手高喊:「殺了我你就真拿不到了!」
魯昂船長也被身邊的人攔下來,他收起槍沒好氣地盯著正大放厥詞的金髮小子。
看魯昂船長緩過來,威廉稍微鬆了口氣。他重新直起腰板,「巧就巧在,這信上的內容是我跟我朋友寫的。」
「少在這胡說八道!」小春柳眉倒豎,開口駁斥道。
這說法太過離奇,連剛才對威廉和查爾斯抱有同情的船長們也紛紛發聲質疑。
「諸位船長,你們沒有看過信上的內容,或許並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威廉好整以暇地環視眾人,「但爭奪這疊信紙的人肯定多多少少聽說過一個詞,『翡翠石板』。」
此言一出,當事各方都安靜下來。
威廉瞥了一眼鄭遠舟的神色,「傳說中鍊金術的終極奧秘,點石成金、煉製長生不老葯的秘密法門——這正是那疊信紙上記錄的內容。」
鄭夫人笑了一聲:「逼崽子,你倒是想了個保命的好辦法。」
威廉也陪著笑臉,恭恭敬敬地說,「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鄭夫人又忽地不笑了。
她打個哈欠磕了磕煙杆子,沒回頭地吩咐道:
「大姑娘,讓她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