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底、真兇與危險的同盟4
「你確定……我們就這麼就進去嗎?」
查爾斯仰頭看著「聖喬治」旅館畫著紅色十字的招牌,心裡開始打鼓。
一個小時前他先是假裝突發昏厥成功將醫生和牧師調虎離山,然後跟威廉一起套上偷來的修女袍子,匆匆繞過尉官的監督才跑到這裡。
「當然。時間緊迫,趕快。」威廉不理會扭扭捏捏的同伴,當先朝門口走去。進門時他甚至還向門邊乞討的叫花子展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願上帝保佑你。」
看叫花子目瞪口呆的模樣,查爾斯估摸自己臉上的表情也跟他差不離。
這還是他頭回如此深入市井巷陌。擁擠、混亂、熱浪衝天,嘈雜而吵鬧不休的人群、在餐桌上下亂竄的貓狗和老鼠,還有滿眼的杯盤狼藉,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過道兩旁有醉醺醺的水手出言調戲他們,其中一個還伸出手作勢要撈他們的裙擺。查爾斯手忙腳亂,幸好身前有個看起來很老道的威廉在領路。
他們徑直走到最裡面一張長桌邊上,威廉停步環顧四周。有個漢子喝得稀里糊塗,就扶在桌邊低頭嘔吐。查爾斯快要給這味道頂得翻個跟頭。他捂緊鼻子打算趕緊走開,然後就驚訝地發現漢子身後的傳餐女侍正趁這位主顧吐得天昏地暗摸走他身上的錢袋。
「瑪麗娜·泰斯?」
威廉上前一步攔住得手後轉身欲走的女侍。
女侍立刻警覺,迅速將錢袋放入胸衣。
「嗯哼?」她旋即察覺眼前兩人的不對勁,「兩位——?」
威廉尷尬地咳了一聲。他低聲說:「老喬讓我們來找你。他希望——」
「噢,得了吧。那個殺千刀的。」瑪麗娜·泰斯一翻白眼,側身想繞過威廉。「祝他趕緊被吊死!還有,讓他別再讓海軍部的人來煩我了!」
「羅賓·肖特在哪?」威廉寸步不讓,「你收了誰的錢?」
「閉嘴。」瑪麗娜·泰斯一叉腰,返身靠在長桌上惡狠狠地威脅道,「你以為你是在哪?我憑什麼回答你的問題?要是再妨礙我做生意,我馬上讓酒保把你們扔出去。」
她沒虛張聲勢。不遠處幾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一邊忙著手裡的活計一邊警惕地朝這邊張望,似乎在提防他們折騰出什麼動靜。
查爾斯從沒見過這種陣仗,不禁又急又怕。他抓住威廉的胳膊小聲道:「要不咱們走吧?」
威廉不為所動,他掙開查爾斯的手,又踏前一步逼到瑪麗娜·泰斯面前。
「多少錢買你一個小時?」
女人咯咯笑起來。「怎麼的,修女嬤嬤?是要讓我幫忙把你們體內的魔鬼關進地獄嗎?」
查爾斯面紅耳赤,局促地想要脫身。沒想到威廉反而一把抓住他,扭頭壓低聲音說:「給錢!」
「啊?」
「我沒錢了。給我點,快!」
在朋友的催促下,查爾斯急急忙忙把手伸進內兜掏錢。由於慌亂的緣故他遲遲找不到錢袋,窘迫得幾乎要把身上套的裙子整個翻過來。
看到眼前這逗趣的模樣,瑪麗娜·泰斯笑得更歡了。
「我可以給你打折,」她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威廉,而後又看到他身後的查爾斯,發現查爾斯也驚慌失措地盯著她。「——兩個一起可不行。」
查爾斯恨不得鑽地皮。
自打認識威廉以後,他彷彿把這輩子的荒唐事都幹了一遍。擱從前,他絕對不敢想象自己會穿著修女袍坐在人來人往的旅館二樓幫人把門,還要被路人用奇怪的眼神來回打量。要是給父兄看到現在的樣子,他們估計恨不得趕緊送自己去見列祖列宗。
足足過去大半個鐘,威廉終於從房間里出來。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顯得跟平時很不一樣。
「她說什麼了?」查爾斯急切地跟上去。
威廉沒回答,只是走在前面快步下樓,踩出「咚咚咚」的聲響。
直到離開旅館轉入一條無人斜巷,威廉才停下腳步恨恨地開口:「我們被算計了。」
「什麼——」
「有人知道我們會來找瑪麗娜·泰斯,已經提前警告過她。也就是說,我們跟老喬一樣,也一直處在他的監視之下!」威廉懊恨地一拳砸在牆上,「真該死,我怎麼沒想到?」
查爾斯驚訝不已:「她連這都敢跟你說?你怎麼問出來的?」
「當然是——用了一些迷人的談判技巧。」威廉再度換上那種蠱惑人心的笑容。得益於天生的好皮囊,他從小就精於此道。「她跟我兜圈子,不過好歹算是吐出來一些實話。」
「她願意作證嗎?」
「你能這麼說我很感動,不過這也實在太高估我的魅力了。」威廉搖頭,「沒戲。」
「那羅賓·肖特?」
「她只說他是個製鞋匠,在公牛酒館和聖喬治旅館都是常客。他還是個狂熱的賭徒,有時候會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最近好像輸了不少錢。」
查爾斯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那他要麼跑了躲債,要麼已經被債主裝進麻袋丟河裡了。」
「瑪麗娜·泰斯建議我們去鞋匠公會碰碰運氣。他在那有不少債主。」
「走吧。」
「不,我們不去鞋匠公會。」威廉叫住查爾斯,「這個信息很有可能是那個人讓她說的。要是跟著這條線索走,就始終在別人手心裡打轉轉……我們可能得干點出格的。」
「現在還不夠出格?」查爾斯愁眉苦臉地提起修女袍裙擺擺弄了一圈。
威廉聳聳肩。
「你幹嘛這麼給老喬賣命?」
「不是為了老喬。是為我自己。」威廉咬緊嘴唇,「我要找我叔叔,這個跟東印度公司對抗的人很可能跟他有關聯。」
「這人可是個殺人兇手!」查爾斯很著急,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勸轉眼前固執的朋友。他突然醒悟過來:「你要去找東印度公司的人——你瘋了!?」
「他們的重要角色死了,不可能不調查這事。」
「我覺得他們現在可能正暴跳如雷。」查爾斯唉聲嘆氣,「一定要趟這灘渾水嗎?」
「別擔心,你不用去。」威廉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你回教堂。找到醫生和尉官,跟他們說是有人把我們帶走的。」
「他們只會覺得我中邪了。」
「他們會相信你的。教堂晚鐘敲響的時候,帶他們去城外的小森林。你們會找到羅賓·肖特。」
查爾斯失聲驚道:「你怎麼知道他會在那?」
「因為謎題詩上是這麼說的。」威廉面上的表情很認真。「『dear』動動耳朵就變成了『eard』,但是要表達『聽』的意思還少一個『h』——恰恰前一句詩里提到的剩下那十五個『this』其中之一後面跟的單詞首字母就是它。」
「根據剩下十四個單詞的首字母,解讀出來的關鍵詞就是『聽到鐘聲敲響』、『森林』和『賭窩』。」上午老喬無意中的一句話給了他啟發,再結合剛才旅館女侍透露的信息,那些無形糾纏的線索好像一下子解開了。「他一直在把我們導向那個地方。」
「他?謎題詩不是亞瑟留給你的嗎?」
「那首詩的確是亞瑟寫的,但謎題不是!」威廉說,「他跟我們用了同樣的把戲,時間差——亞瑟寫完之後並沒有標記出謎題,所以才會在給我的信里說沒能來得及準備生日禮物,他沒騙我。製作這個謎題的人是在亞瑟失蹤以後拿到書的,然後順著詩的內容塗黑兩句台詞做了個拼字遊戲。這樣最安全,因為我不會覺察出筆跡不對。」他仔細回憶,「亞瑟失蹤已經過了大半年,但我去找那本書的時候,上面只有很薄一層灰塵。有人動過它,並且是在我到軍港之前不久。能提前知道我會去皇家海軍學校的人——」
查爾斯被點醒了,他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睜得老大。
「他的聲音我們都熟悉。你早就見過他了。」
查爾斯拚命點頭。「有一天我看到有人從亞瑟房間里出來,以為是在做例行遺物清點——」
「他不但有了解皇家海軍內部各類信息的許可權,今天還會作為海軍部代表跟東印度公司的人交涉——」
他們默契地壓低了聲音:「艾迪遜准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