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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3章 謀面

  錢府別苑

  暮春花落,庭中蟲鳴不斷。錢鍪整了整衣裳,深吸一口氣,才敢輕扣房門。


  「子直公,可曾入睡?」


  房中傳來一聲沙啞的回應,「門未鎖,年豐進來便是。」


  錢鍪長舒一口氣,推門跨入房中。見到面無幾兩肉,眼神卻已經迥然有神的趙汝愚,上前作揖,道:「子直公,病體可曾康復?」


  趙汝愚側頭看向錢鍪,笑道:「侂胄跟年豐,不是巴不得老朽病死在此嗎?」


  錢鍪尷尬一笑,說道:「趙相公為人坦蕩,在下敬佩。」


  趙汝愚搖頭笑道:「坦蕩?不若愚直二字,來得貼切,你說呢?」


  錢鍪忙呼:「不敢,不敢。」


  「吾已罷相,如今僅掛了閑職,年豐不必拘謹。」趙汝愚見到有些緊張的錢鍪,笑著讓他坐下來。


  錢鍪擦了擦汗,不得不說,他不懼韓侂胄,不懼朱熹,唯獨面對趙汝愚,彷彿整個人在這位的面前,都被洞悉得一清二楚,偏生……偏生你還拿他沒辦法。


  「韓相公來信,托我問候您。」


  趙汝愚眼中滿是笑意,道:「節夫又幹了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想要告知於某?」


  錢鍪短嘆一聲,緩緩道:「去歲晦翁落職罷祠,今歲韓相公來信,偽學之人乃逆黨,仲至公、晦翁、子充公,皆……皆未倖免。」


  趙汝愚眯縫著眼,旋即閉目良久,繼而又落淚。兩手搭在椅把上,有些無力地耷拉著。


  錢鍪在邊上不敢出聲。朱熹、留正、周必大,這些人一個個的都被韓相絆倒,他這小小知州,何敢不從?只能在旁靜靜地等待趙汝愚。


  「侂胄這麼做,就不怕背千古罪名?他究竟要幹什麼!晦翁、子充公,皆已致仕,何苦一再咄咄相逼!真要趕盡殺絕嗎?!」


  錢鍪緩緩道:「子直公莫要動怒,免得病體加重。韓相力主伐金,此舉必有深意。」


  趙汝愚只是搖頭不說話。借伐金之口,排擠政敵才是真吧。


  「年豐啊,我那門生可曾過來接我?想走了。」


  錢鍪一滯,搖頭道:「未曾謀面。子直公病體抱恙,出行怕是加重成疾,還是休養好了,再赴永州吧。」


  趙汝愚看著漆黑的窗外,久久不語,最後長嘆一聲,「難啊……」


  ……


  ……


  國士無雙面,終究還是把錢鍪吸引過來了。


  翌日暮時

  一碗山寨康帥博泡麵,在劉記的廚子手下,添了些筍絲、扣肉,味道更是上了一個檔次。受邀前來的錢鍪一碗面下肚,大呼過癮。


  「丘山,汝家這面,鮮美濃香之極,老夫平生吃過的麵食,當屬此面為最,為何如今才拿出來?」


  劉封也算跟錢鍪見過幾回,如今劉父不在,自然由他來謁見。見到錢鍪吃得大呼過癮,便覺時機成熟了,說道:「不瞞知州,此面並非劉記所做,乃一位後生所做,恰好被晚生髮掘,知曉知州您愛吃麵食,便留下來,特地等年豐前來品鑒。」


  錢鍪大喜,忙道:「那人可還在食鋪中?速速招來引薦引薦。若是可以,來錢府當個廚子也是極好的。」


  劉封嘴角一扯,讓李半州的後輩當廚子?想得有些多了。


  「在下這便請他過來。」說罷,朝外邊的劉鈺使了個眼色。


  良久之後,李伯言才跨入廂房,見到略顯富態的中年男子,朝劉封使了個眼色,得到肯定之後,便知是錢鍪無疑了,才上前一拜,「草民拜見錢知州。」


  錢鍪一見李伯言如此年輕,便覺不可思議,問道:「這碗面是你做的?」


  「不錯,為了見到錢知州,晚生可是好等多日了。」


  錢鍪眯縫著眼,見到李伯言不卑不亢的姿態,便覺有些蹊蹺,又問道:「等我?你又何要事,需要面見本府?」


  李伯言看了眼劉封,說道:「丘山兄……」


  「明白。」劉封朝錢鍪一禮,退出了廂房。


  「在下李伯言,奉恩師趙汝愚,趙相公之命,特來接老師回永州,然錢知州閉門不見,可讓晚生好是苦等,無可奈何,只得出此下策。」


  咳咳。


  錢鍪急咳兩聲,感情這小子在這裡等著他呢,兀的起身,臉色陰晴不定,看著李伯言,道:「你……你……胡說!」


  李伯言將回信拿在手中,道:「有恩師親筆書信在此,學生出永州之時,特地謁見了范知州,向他言明此行之意,也有范公私信一封,錢知州可要過目?」


  錢鍪沒想到,李伯言在這裡給他來這麼一出,有些手足無措,吞吞吐吐道:「本府不信!若是隨隨便便就有人拿信謊稱趙相公門生,難不成本府都要見?速速退下,莫要不知好歹!」


  聽到錢鍪言語之中的威脅,李伯言明白,軟的怕是不管用了,語氣立馬強硬起來,道:「趙相公去歲貶謫永州,如今被扣留在衡州,我身為趙相公門生,又有書信為證,錢知州若是再強詞奪理,我雖升斗小民,但一紙訴狀,遞呈范公,這私禁大臣的罪名,怕是……」


  「胡鬧!趙相公累病卧床,誰說被軟禁了?在別苑靜修罷了,想走隨時就可離去,本府何曾阻攔過?」


  李伯言暗鬆一口氣,好在沒完全撕破臉,說道:「既然如此,錢知州還是讓晚生見一見恩師吧。」


  錢鍪厭惡地看了眼李伯言,冷冷一笑,道:「你才多大,豈會是趙相公的門生,識趣些的,還是回去吧,免得招惹上什麼災禍!」


  李伯言眯縫著眼,嘴角的微笑漸漸冷下來。


  「敢問錢知州,您是大宋的臣子嗎?」


  「自然。」


  「那趙相公是您的同僚嗎?」


  「這……自然。」


  「讓一位罷相掛了虛銜的同僚,卧病扣留,這是同朝為官之人做的事嗎?您還有良心嗎?」


  李伯言真的是憤怒了。


  這已經不關乎利害關係,而是讓一位精忠報國的老臣,就這樣屈辱而死,於國,是損失,於情,不能忍!


  「大膽!」錢鍪大喝,「來人,給我……」


  李伯言上前一步,怒目而視,道:「永州人皆知,吾乃趙公門生,汝安敢動我!」


  「哼,逆黨罪首,汝真以為找到大靠山了?趙子直永遠不可能再入中樞!」


  「既然如此,韓公怕什麼?您又在怕什麼?」


  錢鍪身子微顫,眯縫著眼,道:「我怕了?」


  「不怕就放人!不然到了天下人皆倒之時,錢知州可就追悔莫及了!」


  錢鍪臉色陰晴不定,緩緩道:「本府說過,趙相公在別苑養病,要走隨時走就是。只不過,本府擔憂趙公病體,挽留下來罷了。」


  「這麼說,只要趙……恩師答應回去,您就放人?」


  「既無強留之意,何來放人一說?」錢鍪也是怕了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李伯言,最關鍵的,還是那招人恨的范念德,自己不動,居然讓一個愣頭青過來,他是騎虎難下啊……


  「謝過錢知州。」


  李伯言嘴角輕笑,見好就收,何必鬧得撕破臉。


  這一次,終於是有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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