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慕暖安,告訴我,說你沒有流產!
錢行進一手撐著牆,一手捂住嘴,挺直的背脊此刻佝僂著,肩膀都咳得顫抖了,額頭滲出了大片的冷汗。
細細的汗珠順著他的下顎低落,也不知過了多久,錢行進才打開手帕,映目的是熟悉的鮮紅色。
他的眸底染上了深深的楚痛。
不知道這件事還能瞞多久。
但是,他想珍惜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只要他在乎的人,能得到幸福……
*
西班牙。
68層的會議室。
已是傍晚,偌大的會議廳圍了一個圓圈,光景明滅,燈光漸移,透落的光圈映射到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高大硬朗的、過分英俊的男人。
他的背後是大片浮華的霓虹夜景,絢爛的華彩在夜空中如同綻放的煙花,璀璨奪目,將這個身處夜色背景下的男人臉頰映的更立體深邃。
西裝革履,一絲不苟的領帶、袖扣,手腕處有暗光浮動,令人不難知曉那兩枚袖扣的奢貴。
光線勾勒著男人結實寬闊的肩膀,偉岸修長的身形著實令人移不開眼。
他一直專註於手裡的合同,英挺眉宇甚至連目光都是嚴肅苛責的,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在他斜上方的天台,他認真略顯焦躁的樣子,完完整整地落在了一雙眼眸之中。
當然,他也不可能發現有人惡意地窺視,因為那人離得較遠。
望遠鏡撤下時,男人微微眯起瞳孔,陰毒狠辣地笑著,他的鎖骨處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如同蜈蚣蜿蜒,十分可怖……
夜色漸漸深了。
漆黑的夜空,墨般的濃重。
有亮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薄季琛挑了下眼,起身,抬手遮下了百葉窗。
微弱的光線就這麼被徹底地阻攔在外,他的心,有了更多的煩躁。
不知道為什麼,心總是很慌。
有一塊地方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麼東西。
是因為這幾天沒有那個女人在身邊嗎?
還是因為她什麼消息都沒有?
那晚之後,她就杳無音訊了,電話也不打,信息也不回,薄季琛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明明前些日子還很黏他,還可憐兮兮地向他示好,現在倒是沒聲了。
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糟糕透了,手機被他扔到了一邊。
薄季琛看上去有點頻頻走神了。
連合同方都看出不對勁了,略顯疑惑地看向男人,「薄總,您有什麼意見?」
說話的是個西班牙人,和帝峰打過幾次交道。在他印象里,薄季琛對工作極其認真,甚至可以用苛刻來形容他對工作的態度。
但今天有點反常,他像是在聽大家的意見,又像是若有所思。
薄季琛見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這才愕然自己已經愣神太久,捏了捏發痛的眉心,「繼續吧。」
收斂了心神,他試圖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與此同時薄季琛也在暗自責備自己,眼前的這些人個個都是兢兢業業,甚至於連晚飯都沒有吃,目的就是想要討論出個結果,作為組織者的他竟然頻頻走神,著實不好。
可越是這麼想,他就越是控制不住思唯的渙散。
心,總有種莫名的不安感。
像是有什麼東西他快要抓不住了似的。
而就在這時,一直被他放在一旁安靜無聲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他眉間一凜,盯著屏幕半晌過後才拿過來。
是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信息,沒有署名。
信息只有短短的幾個字,卻叫薄季琛身子驟然僵住——
慕暖安在醫院流產,曙光醫院。
他盯著這幾個字蹙緊了眉峰,死死攥著手機,幾乎要把手機捏碎,隱隱能聽到骨關節咯咯作響的聲音。
平靜內斂的面色此刻染上了一絲戾氣和陰狠,他看著這個陌生的號碼回撥了過去,卻被提示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手機又被他扔到了一邊。
只是,男人眉間的川字紋愈發深重了……
*
中午日頭高照。
慕暖安吃過了午飯,對著一旁的錢行進說,「你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
她看得出他眼底的紅血絲還有烏黑的眼圈,既心疼又覺得愧疚,「錢行進,這幾天真是多虧你了。」
他就像個體貼的大哥哥似的,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暖安很感動。
錢行進正在削蘋果,聞言后頓了頓,勾唇,「沒事兒,累不著,我這就算替老大照顧你了。」
他說著繼續削蘋果,眼神專註,一塊皮直接削到底,然後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慕暖安,「你睡個午覺,我等到下午再過來。」
「好。」暖安咬了口蘋果,沖著他笑了笑。
錢行進很快離開了。
暖安躺了下來,靜靜望著窗外,眼神沒有焦距,許久,她才有了動作,眼睛眨了眨,從枕頭下面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玻璃器皿,放入掌心之中緊握。
心頭酸澀。
她闔上眼,眼角有一顆清淚劃過。
……
「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誰?是誰在說話?
「媽媽,媽媽,我在這。」
「媽媽,這裡好黑,我好害怕。」
「媽媽,媽媽!」
「啊——」
慕暖安驟然驚醒!
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著。
窗外陽光照了進來,已是黃昏,璀璨的光有幾縷映射到女人的頰畔,顯得她的臉色蒼白失措。
是夢,是夢啊。
她的身體僵直的如同木頭,神經似乎還停留在夢中的世界,良久才平復了心情,抬手無力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只是夢境中的世界太過真實,那聲音太過撕心裂肺,令她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
可是,很快的,空氣中流竄的熟悉的氣息驚醒了她,更提醒著她此刻是從夢中醒來,置身於真實的世界。
是淡淡的清冽的氣息。
也是她一直以來眷戀的、不舍的氣息。
由最開始的厭惡抵觸到纏綿悱惻再到現在的依靠……
正因為有了這個氣息,她的生命才不至於那麼的苦痛。
可是,這個房間怎麼會有他的氣息?
慕暖安猛地清醒,身子一轉,下一秒,被坐在床邊的男人嚇了一跳!
看清來人後,她下意識驚叫出聲,呼吸陡然變得急促!
用力咽了下口水,暖安從床上坐起,身子朝左邊的方向挪了挪,眼神恐懼又無措。
她在怕他。
男人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卻始終沉默地坐在床邊,安靜地等著她駭然的驚叫聲停止,安靜地看著她刻意離他的距離遠了些。
他沉靜得有些過分,將她嚇得心驚肉跳后卻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手足無措。
這世上也只有他,即便是沉默也能帶給別人深深的忌憚和懼怕。
像是原本安靜的環境突然被強盜入侵了似的,而慕暖安成了被侵略的對象,她只能瞪大了雙眼盯著眼前的男人,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有了一種被掏空的無力。
她……沒想到他會找到這裡,沒想到他會過來!
這麼的突然,這麼的猝不及防!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她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的病房,更不知道他在床邊坐了多久。
她只知道,他的沉默成了極具攻擊力的武器,朝著她的胸口擊過來,令她招架不住,驚慌又無助。
一切陷入了莫大的安靜之中。
連同空氣都凝固了。
光線描繪出男人臉頰的平靜,那張冷漠的臉此刻一絲笑容都看不到,微抿的薄唇線條鋒利。
「睡得好嗎?」床邊的男人忽然開了口,嗓音低沉,打碎了這片刻的寧靜。
慕暖安咬著唇同他對視,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明明是有光映入了他的眼,可她依舊看不透他諱莫如深的眼神。
就好像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光源,令她墜入無限的黑暗之中。
「你怎麼過來的?」
慕暖安深深吐出一口氣,再開口時情緒恢復了冷靜,心終歸嘗試了疼痛,在她雙手沾染血跡的那一刻就已經痛不穀欠生。而現在,當她看著男人的眼神時,心又開始痛了。
對於薄季琛來說,暖安的這句話形同虛設,沒有任何意義,不管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此時此刻,他是真真實實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他置若罔聞,頎長的身子探向她,從被窩裡拉過了她緊攥的右手,與她十指相扣。
身子一激靈,慕暖安不知怎的就打了個冷顫。
因為男人的手指冰涼徹骨,連同他的掌心,都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息!
他像在隱忍著什麼,眉眼間夾雜些許疲累,但眼神太過於凌厲,那份疲勞被他狠狠壓了下去。
但很快的,他低低問她,「懷孕了?」
語調似乎有漣漪在輕輕震蕩,有絲顫抖。
慕暖安沒有回答,她的眼早已經風平浪靜,相比他此刻的神情,她顯得殘忍無情。
薄季琛始終緊緊攥著她的手,抿唇看著她,「嗯?懷孕了?」
他又問了一遍,語調提高了一度,似乎執意要聽到她的回答。
病房裡再次陷入了安靜,靜得暖安能聽到自己的耳廓在嗡嗡作響。
這種安靜,滲人又詭異。
良久后,她才開口,聲音淡淡的發出一個字,「恩。」
暖安低低地應了一聲,眼帘揚起,那雙眸子直直望進男人的眼裡,似乎在等著他最後的宣判。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她一心想瞞著他,但既然他不知怎的知道了,那麼她做了就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雖然後果,不知道會如何。
聽到她答應的一聲「恩」,男人的眸光閃爍了一下,有暗光浮動。
但很快,凝視著她的那抹暗光凝聚成了一貫的嚴苛,他的語氣也變得凝重無比。
他問——
「孩子呢?」
慕暖安閉上了眼。
她的臉頰愈發蒼白,心臟瞬間疼痛了起來,連同五臟六腑,連同每個細胞每個毛孔都在叫囂著疼。
「我問你孩子呢?!」薄季琛驀地鉗住她的肩膀,臉色略顯猙獰,手臂有青筋凸起,咬著牙,近乎一字一句地發問。
肩膀被他攥地生疼,他近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慕暖安看了他許久,張了張嘴,卻怎麼也發不出一個字來。
焦急的氣息落在了她的頭頂,還有,令人深深忌憚的潛在危險。
「慕暖安,告訴我,說你沒有流產!」
他的手指在抖,慕暖安感覺的出來,肩膀被他捏的很疼,可是肩頭的疼卻怎麼也不及心頭血淋漓的疼痛。
那片疼痛被一隻大手狠狠撕裂著,慕暖安知道,她的幸福此刻正在懸崖邊緣即將墜落。
她任由他的大手用力鉗著自己的肩頭,緊緊抿著沒有血色的唇瓣,像是在最後壓抑著什麼。
良久,她伸手,緩緩地在他眼前攤開緊攥著的左手。
她的左手掌心之中是那枚玻璃器皿,裡面有一團小小的殷紅的血肉。
薄季琛愣了下,胸膛開始上下起伏,鬆開了一隻手,然後,接過她遞來的器皿。
慕暖安勾唇,笑容雲淡風輕,眼底卻是窒息的痛,「薄季琛,看清楚了,這就是你的孩子。」
「不可能!」男人的大手陡地一抖,玻璃器皿從他掌心落下。
緊接著,是玻璃破碎的炸裂聲!
地板上淌了鮮血,那小小的一團血肉早就黏在了器皿上,令人毛骨悚然。
然後,他高大的身子踉蹌了一下,臉色倏地慘白,盯著碎裂的玻璃器皿,呼吸加速,肩頭明顯顫抖著,寬大的手掌倏然攥緊。
她看到他額頭上的青筋凸出。
「不可能,不可能……」
慕暖安看出他眼底的痛楚,她又何嘗不是?
緊攥下手指,神情木然地看著他,「我吃了葯,流產了,它就是你的孩子。」
薄季琛臉色近乎鐵青,英俊的臉孔此刻猙獰可怖,許是真的無力了,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直到高大的身子抵在了玻璃窗上。
滿懷的希冀被徹底的擊碎,他如同負傷的野獸,薄唇甚至都在微微顫抖,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過地板上的器皿。
鮮紅的顏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觸目驚心。
下一秒,他的拳頭向後揮了出去,重重打在了玻璃窗上。
玻璃應聲而碎。
他的手關節流了血,些許玻璃的殘渣也浸染上了血的顏色。
他卻全然不知有多痛,那隻流血的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血腥味蔓延開來,血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
慕暖安緊緊閉上眼,強忍著深入骨髓的剜心之痛。
病房門卻在這時倏然被人推開,房間里的一幕令聞聲而來的小護士傻了眼,顫巍巍道,「慕小姐,你沒事吧?」
慕暖安不發一語。
卻聽薄季琛回頭嘶吼了一聲,「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