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不要告訴薄季琛!一件都不要!
「我選擇藥物流產。」
這是慕暖安看見醫生后的第一句話。
醫生是個中年婦女,一聽明顯驚愕了一下。
「藥物?你沒開玩笑吧?」醫生瞪了眼,提高了聲調,抬手敲了兩下桌子,「慕小姐,你要知道,採用葯流不容易完全排凈,如果長期殘餘在子宮裡,會引發宮內感染,損傷子宮內膜,繼而引發輸卵管閉塞,可能會導致不孕!」
慕暖安異常堅定,「我知道,但我真的決定了。」
她是性子很倔的人,一旦想好了一件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選擇藥物。」
醫生近乎苦口婆心,「明明有很多不痛苦的方式,你要知道,使用藥物對女人來說傷害很大,而且整個過程都很煎熬,很疼痛,你無法想象的痛!」
慕暖安靜靜地對上醫生關切的眼神,緩緩道,「我,就是要選擇一種最痛的方式。」
最痛,才是記住失去的最好方式。
因為人只有痛了,才會真真正正的明白什麼叫做失去。
她就是想用這種痛來狠狠折磨自己,折磨自己那顆早已經麻木不堪無所適從的心臟,折磨自己承受住這份骨肉流出身體的心肝俱滅。
她需要一輩子記住這份痛!
永永遠遠地記住!
醫生怔愣了很長時間,詫異地看著她,良久后問,「你……真的決定了?」
慕暖安緩慢卻又堅定地點頭。
「好……」女醫生輕嘆了一聲,開了單子,「你服藥后需要留院觀察一晚,我們必須要確認你平安無事才行。」
慕暖安不解。
醫生解釋道,「藥物流產的弊端就是可能流不幹凈。如果發現不及時,會引發一系列的婦科疾病。你留院方便我們隨時觀察,也可以第一時間判斷胚胎是否完整地流出體外,再採取相應的解決措施。如果你只是想拿葯的話,那麼很抱歉,我不會給你開這個單子。」
慕暖安明白了,皺緊了眉,良久後點點頭,「行,我答應你。」
醫生見她這麼堅決,搖了搖頭,只好開藥,並吩咐護士準備了病房。
很快的,一切就全都準備好了。
護士將白色的小藥片遞給慕暖安,神情怪異地打量著她,然後說了句,「病房裡有水,還有備好的小盆,你想好了就服下吧。」
慕暖安緊緊攥著小小的藥片,近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心口卻真正地疼痛了。
呼吸都困難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鋸子來回磨蹭著她的喉嚨。
手放在小腹的位置,有心如刀絞之感。
她跟這孩子無緣,只希望來世,它有機會尋得更好的人家。
孩子,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心底一遍遍默念著對不起,眼睛闔上,強忍的淚水簌簌而下。
慕暖安極慢地邁著步子去病房,恍惚間聽到身後有聲音叫她,「小嫂子?」
暖安一怔,下意識握緊了手心裡的葯。
緩緩回頭,竟是錢行進!
錢行進手裡也拿了葯,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去看她,而是趕忙把手裡的葯裝進內襯口袋,臉色蒼白,神色居然有些慌亂。
「你怎麼了?」暖安問。
錢行進淡淡道,「感冒了而已。你呢?」
暖安想了想,深深嘆了口氣,「碰上你也好,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
慕暖安把這件事告訴了錢行進。
錢行進顯然也震驚了,皺緊了眉,「小嫂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嗯,這個孩子,就算留著也是無計可施。」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要用……葯?」錢行進看著暖安,這個女人還如初見那般面容乾淨如晶,氣質姣好,眼神有不屈的絕強,只是卻多了幾分當初沒有的憂傷和無助。
錢行進有些心疼,「你也沒有必要非得用藥啊!多傷身體啊,老大知道了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你不明白。」
慕暖安揉了揉發痛的額角,顯然不想跟他爭論這個話題,下一秒鄭重說道,「我要拜託你件事情。」
「你說。」
「不要告訴薄季琛我流產的事情,包括我懷孕的事情,都不要告訴他!」
「為什麼?」錢行進不解。
慕暖安沒有說話。
她憂傷楚痛的眸子靜靜看著窗外的某一點,良久后才低低道,「我不想……讓他內疚。」
錢行進一愣,看著這樣的一個慕暖安,百感交集。
他從來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滋味。
只知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無力去碰,也無心去碰。
可在自家boss和慕暖安身上,他彷彿看到了愛情最美的模樣,尤其是慕暖安,她的愛,讓錢行進肅然起敬。
「我答應你,不會告訴老大的。」
「謝謝了。」慕暖安嗓音乾澀。
錢行進深嘆了口氣,「小嫂子,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愛他。」
慕暖安只是苦笑一聲,沒有多言。
她怔怔望向窗外,又閉了眼,柔和墨黑的髮絲被夕陽染成了金色,許久后又道,「再幫我一件事。」
「什麼?」
「幫我拖住薄季琛三天。」
她睜開眼,緊攥了下發麻的手指,「我需要在醫院呆一個星期,他後天回來,你幫我讓他晚點回來吧。」
暖安定定地看向錢行進,嗓音極淡,那雙翦水秋瞳此時此刻空洞沒有神采。
錢行進的眉毛近乎擰成了麻花。
張了張嘴,好半響他才點了下頭。
「成。我幫你。」
*
夜幕降臨。
窗外朦朧的是碎星般的光亮,周圍是白森森的一片。
房間沒有開燈,只有透過窗子灑進來的月光。
月光漸漸蔓延,床榻上的女人穿著淺藍色病號服,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個人的病床上,一動不動。
粉嫩的唇瓣也近乎乾涸無色。
只有她的大眼睛,時不時地忽閃一下,來證明她還活著。
女人的右掌心之中有枚玻璃器皿,裡面是一團小小的殷紅的血肉,她緊緊攥著,纖細的手指都呈現出青紫色。
倏然――
手機響了。
突兀的手機鈴聲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房間顯得格外刺耳。
一聲高過一聲,似乎要徹底粉碎女人心底最後的希冀。
良久,她才摩挲到手機,眼神空洞,聲音無力,「喂。」
電話那端有一瞬的沉默。
很安靜,靜到能聽見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
「睡了?」
低沉磁性的嗓音透過電波傳過來,蠱惑動聽,撩人心弦。
這是以往她最熟悉、最心安的聲音。
彷彿只要男人那麼柔柔的一句話,她便能立刻忘掉所有傷痛和難過,沉迷在他編織的那個美夢裡無法自拔。
可是,傷到一定極限,傷口真的能癒合嗎?
慕暖安出神的想著,薄季琛沒有聽到動靜,劍眉愈發皺的緊了些,「怎麼不說話?」
「我剛要睡。」她的嗓音乾涸又乏累。
「沒事吧?」
大洋彼端,薄季琛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擱在桌面,長指彎曲,一下下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嗓音雖說平淡,但眸底夾雜著三分真切的關心和擔憂。
慕暖安閉了閉眼,指甲死死陷入掌心之中,「我沒事……」
「真的?」
「恩。」
「……」
薄季琛總覺得她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一向沉穩篤重的他此時此刻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氣氛又陷入了沉默。
慕暖安聽到他嘆了口氣,然後聽到他說,「早點睡。」
「好,你也是。」
這一次,是她主動掛斷了電話。
像是耗盡了所有的氣力,手機滑落到地板上,而她也終於癱軟了下來。
淚已經流幹了,只有心在流血,五臟六腑都跟著劇烈疼痛,密密麻麻的抽絲剝離……
薄季琛盯著手機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心底有種慌亂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不對勁,令他無所適從。
他忍不住點了根煙,踱步到落地窗前,尼古丁的味道漸漸平復了他內心的焦躁,煙圈圍繞,青絲蔓延,他突然間就出了奇的想見她。
想她乖順的窩在他懷裡像只憐人的小貓。
想看看她到底有沒有事情。
他知道,她向來倔強,即便遇到麻煩事也不會同他講。
窗外車水馬龍,他居高臨下俯瞰,如高高在上的君主,深深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背影挺拔孤冷。
驀地,手機響了。
這次是他的。
「老大,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說,你別罵我。」是錢行進。
聲音聽上去慌張又急切。
「說。」
「你讓我負責的西班牙的項目,合同商出現了問題。」
薄季琛眉間一凜。
「我也不知道哪一環節出錯了……超出了原計的預算,老大,怎麼辦?」
薄季琛將手裡的煙頭摁滅,捏了捏發痛的眉心,「知道了,我處理完這裡的事去西班牙看看。」
「好,謝謝老大!」
「你凈會給我找事。」薄季琛近乎咬牙切齒。
「……」
錢行進又寒暄了幾句,顫悠悠掛斷了電話。
小嫂子,我也就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錢行進這麼想著,眼底無奈又心酸,隨即一股巨大的力沖了上來直竄喉嚨,他只能劇烈又急促的咳嗽,掏出手帕捂住嘴,扶著牆大口的喘息著。
許久,錢行進才打開手帕。
潔白的帕子已被大片鮮紅的血染透。
觸目驚心。
*
這幾天多虧了錢行進的照顧。
因為其他人壓根不知道慕暖安住院的事情,公司她請了長假,對薄老太太她就說自己去遠方親戚家串門了。
事實上,她哪裡有什麼親戚?
自從父母出了車禍后,親戚朋友對她和慕小星都是敬而遠之,避由不及,生怕她上門借錢要債,再賴著不走什麼的。
人心的寒涼,這些年她早就體會的透徹了。
錢行進一有空就會過來,帶著大堆補品,暖安說不用,他也不當回事,下一次還是帶一堆東西過來。
錢行進是個很好的人,慕暖安一直都知道。
說實在的,錢行進長得也不賴,高個頭,濃眉大眼,可能是長期在薄季琛身邊的緣故,有薄季琛這個極品在,相比較而言自然顯得他遜色許多。
可是錢行進貴在他心好,為人樸實還正直,大大咧咧,沒什麼壞心眼。
一次,慕暖安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對薄季琛這麼死心塌地?」
「他對我有恩。」錢行進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大學的時候,我、攀峰、老大還有尚宇哥,我們四個是室友。」
「啊?」這慕暖安還真不知道。
錢行進勾勾嘴角,「老大和尚宇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我和攀峰就不行了,尤其是我,上有年邁的奶奶,下有賭博的父親。我父親借了高利貸,討債的人找上門來,差點把我家砸了,是老大給我擺平的,還替我還了債。」
慕暖安點點頭,薄季琛有些時候……倒還算仗義。
「除此之外,我的很多麻煩都是老大替我擺平的,他這個人雖然表面上冷冰冰的,誰都漠不關心的樣子,但只要是他身邊的人,他不會坐視不理,他有他的情義。」
「嗯。」慕暖安挺認同的。
一開始她覺得薄季琛是個花花大少、有錢人家的紈絝子弟,不講情理,說的通俗點就是一「渣男」。
但相處之後會發現,他其實不渣,他真正投入一份感情會很認真很負責,他會不動聲色地去默默做一些事情,就是有時候霸道了點,專制了點。
「我對我自己說,我可以背叛任何人,但我絕對不會背叛老大。」
錢行進一字一句鄭重說道,還想著再說點什麼,突然熟悉的痛感涌了上來。
他呼吸急促,臉色突變,即刻跑到洗手間劇烈咳嗽了起來。
「你沒事吧?」
慕暖安嚇了一跳,連忙想要下床看看。
「你別過來。」錢行進說著,繼續咳嗽。
一聲聲,聲嘶力竭,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暖安聽了都覺得嗓子難受。
她實在忍不住下了床,推門進去時錢行進已經擰開了水龍頭,轉過頭來嗓音有些虛弱,「我沒事。」
「真的?」
「真的。」錢行進用干毛巾抹了把臉,眉眼有些許倦怠,「你先回床上躺著,我去給你買飯吃。」
「我自己去就行。」
「沒關係,還是我去吧。」
「那好吧。」暖安不再爭執。
錢行進對著她淺淺笑了笑,轉身便出了房間。
走到拐角的位置,他驀地拿出手帕,捂住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