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千鈞一髮,歃血轉乾坤(13)(你也一定相信他會勝利歸來的)
霎時睜眼,入目的即是那明黃色綉有九龍紋的帳子,我撩開垂落的紗幔往外面望,發現自己竟躺在養心殿的鏨金盤龍大床上。此時屋裡一個人也沒有,四周安靜得連銅漏滴水漾起的漣漪都清晰可聞。東面的暖陽透過窗戶上的雕花木格子照耀進帳內,那映入瞳孔迷迷恍恍的暈圈,惘若隔世遺忘的天光。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我微微支起身,卻只覺渾身一陣綿軟無力,腦袋眩暈還未及反應,已又重新癱倒在了床榻上。我柔著脹痛的額頭,仔細回想著失去意識前的情景。
我記得那時我在找煜傾,最後就在這養心殿找到了他,然後我們說了會話,接著他遞給我一個小香爐,之後就………
煜傾……
對!煜傾!
我忽然像被人用冰水澆淋了全身瞬間清醒,強撐一口氣從龍榻上爬起來就往外跑,跌跌撞撞跑至章乾宮門口與小喜子碰了個滿懷。
「娘娘恕罪……」
我抓住他衣服直截問:「皇上呢?」
「皇……皇上……」小喜子畏畏縮縮,看著我臉色小心翼翼道,「皇上領兵出城了,估計現在正和敵軍交戰呢……哎娘娘您去哪兒!娘娘!」
而我此時已絲毫無心再顧小喜子的叫喊,迅速奔至宮門旁的馬廄,隨便上了匹馬揚鞭大喝一聲「駕」,便直接騎馬撞出了宮門,隨後立刻調轉了方向往北定門奔去。
此時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奔跑,盡急速地奔跑。我這一生心裡都沒有過這樣的急切過,急切地想要看到他,趕到他的身邊,哪怕我知道在千軍萬馬之間我並不足以幫助他什麼,但至少我可以看著他,哪怕只是遠遠看著都好。
街道無人,我很快就到接近了北定門下,顛簸中略略望了一眼,城門是關著的,看來暫時還未被攻下,心裡暗暗舒了口氣,但當我離城門越來越近,對面震天的喊殺聲和兵刃交鋒聲傳入耳畔,還是讓我心底陣陣發寒。
我不顧城內值守的士兵紛紛投來的眼光,直接衝上了城樓。
只望了一眼,我便鎖住了他。不因他的裝束於眾列中有多出眾,而是因為直覺,心有靈犀的感應。
城下的戰爭還在繼續,每一次兵器揮落,都是鮮血與肉體的博弈,每一聲火炮轟鳴,都是沙土與硝煙的飛揚,帶著那些喊殺聲求救聲,還有屍塊飛濺再落地的悶響聲,在旁觀者的眼中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兩種顏色:奪目的鮮紅和正在濺落的灰黑。
這哪是沙場,這分明就是修羅場。
在這裡面,每個人都在一次次機械地揮動著手中的武器,把自己變成殺人如麻的怪物,因為這樣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包括煜傾。
他勒馬,對眾軍發號施令,氣魄蓋人,我心昂昂。
他展劍,泛出冷光泠泠,劍落成無數利刃,直往敵軍深處,我心激激。
他受擊,肩膀被人劃了一刀,險些失劍落馬,我心忐忐。
他破招,終於反擊制住敵人,一劍直奪敵人要害,我心釋釋。
兩軍相抵,勢不相讓,看來一場苦戰在所難免。但是在這一刻,我的內心還是充滿希望的,我相信煜傾一定會凱旋歸來,我也一直在等他,等他回來實現他的諾言。
卻聽這時耳畔破空一道呼嘯聲,有箭自城樓上射了下去,直中煜傾背部。煜傾毫無準備側身跌落下馬匹……
我大腦「嗡」地一響,心跳加速完全無暇顧及那已經被察覺出被士兵處決的漢奸,狂奔下城樓向守門的士兵大喊道:「開門!快開門!皇上受傷了,開門啊!」
「皇……皇後娘娘……這……娘娘恕罪!」守門的士兵互相交換著眼色,最後往地上一跪。
「你們沒聽見嗎,本宮要你們開門,皇上受傷了!」我死扯著他們的衣服欲把他們拉起來,苦試無果,只得自己一點點扣著門縫,而後又大拍著門道,「開門……本宮命令你們開門!」
「皇後娘娘。」這時一道略含沙啞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皇上下了死令,戰爭結束之前,這門誰都不能開。」
「為什麼?」聽到這個聲音,我激烈的動作緩和了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扭頭去望我身側的男子。多少時日沒見了,歲月的鋒刃在他全身上下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刻痕,唯余他眉目間的山宇,溫默如初。
「你知道皇上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命令嗎?」尹軒然面對著門板仰起頭,目含敬佩,「因為他在踏出這個城門的時候,就已將生命的全部交給了這個國家,不!或許就在他與北國定下戰約那刻!所以他斬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將他所有的留戀和牽挂都鎖在了這個門后,當他不能往後,便只能往前!勝則生,敗則亡!這門一旦打開,皇上由始至現在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我垂下頭,喃喃道:「可是……他受傷了啊……」
「你相信他嗎?」
「我信。」我完全是用心聲回答。
「那你也一定相信,他會勝利歸來的,對吧?」
城門外的兵戈聲尚未停止,而我又回到了城樓上。
煜傾受箭對昭軍的影響果然是巨大的,儘管有身為副帥的二哥勉強支撐,沒一會兒昭軍的陣型還是被北國衝垮了。與昭軍的萎靡不同,北國可謂士氣高漲,即刻對昭軍發出更強烈的攻擊。
我心裡一揪,卻在抬頭時見到遠方一片黑壓壓的陰影正在往城樓這移動,待那陰影靠近,尤其當我看到隊列為首騎黑馬那人頭頂的羽翎時,我心跳又一次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