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夢邯鄲，安知幻與真（4）（我只記得那時的月是渾圓明亮的）

  正在迷惘之時，我看見了一條小舟緩緩而至，舟上正坐著一男子，他看見我，向我伸出了手來，我愣了一愣，猶豫了許久，方將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他手勁一提，便將我從水中拉了出來。


  就在這一刻，雲翳倏然被破開了一道縫隙，隱藏在重雲背後的月亮漸漸展露了出來，一道月華恰好投射在他身上，我終於看清楚了他的模樣。月牙白的衣裳，銀制的發冠上橫貫著象牙白簪，姿容疏閑，丰神朗朗。


  我一時看得痴了，只直愣愣地望著他，他只微微一笑，坐回原位繼續搖起了槳。


  他做船尾，我坐船頭，相對著坐著，船槳繼續一下又一下地搖動著，和著那首歌謠入耳。雲層漸漸盡數散去，無限月光傾瀉而下，粼粼水波在月光的籠罩下如無數星辰閃爍。藕花叢中，枝影妙曼，夜風吹拂間，遍嗅蓮葉清香，蓮華芳馨。


  是哪年的記憶喚醒了哪年的夢，又是哪年的夢成就了哪年的歌？

  我只記得，那時的月是渾圓明亮的，那時的水是靜謐深流的，那時的風是輕柔含香的，還有那時的人……那一道暗夜裡隨月華破雲而出的光影，究竟在我心底留下了怎樣刻骨的痕迹！

  恍惚間，船隻已划離了荷叢，往更遠的地方行去，水流漸漸由靜緩轉為湍急，浪花拍上船身，驚得小船左右搖擺。他微微皺眉，依然執著槳儘力讓船隻搖晃得不那麼厲害。奈何天公不作美，偏偏又在這時下起了傾盆大雨，閃電與驚雷交替，狂風掀起巨浪，豆粒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身上。


  我害怕地緊緊扒住小船的船舷，他突然走了過來，將我地護在身下，替我擋住那些密集砸在身上的雨點，在閃電攜著驚雷劈下之時安撫我，在風浪卷襲而來的時候緊緊地抱住我，讓我慌亂的心得到些許安定。


  風漸弱，雨漸停，遠邊的天空泛起了微微的白光，而後色愈暖，光愈明亮，一輪紅日緩緩升起，照耀於天水之間。清晨的水面氤氳著霧氣，朦朦朧朧地環繞在他周圍，縹緲而不真實。我只見他走過來，遞予我一朵盛開的蓮花，我痴怔間心中不由一喜，低頭含笑。


  小船繼續前行，推動水面一層層劃開去，日頭隨著時間緩緩上升，原本微暖的初陽開始變得灼熱了起來。恰逢這時，天空下起了微微的小雨，他撐開一把紙油傘，與我並肩坐在一起。小船依舊隨水流而動，悠然而輕緩，煙雨迷濛，藏下多少深情繾綣。


  雨停了，霧散了，天光頓開，暖陽再次上身，別樣的舒適，想是已經過了未時了。然而正在我倆都未留意間，小舟已由寬闊的池水轉入一條湍急的溪流，船身左右搖擺著，突地撞上了一塊巨石，船頭即刻破了條裂縫。小船猛地搖晃了幾下，擱淺在了小溪中央陡然高出的石子灘上。


  眼見得溪水自裂縫一點點灌入船中來，我在一旁手足無措干著急，只見他修修鑿鑿滿頭大汗，終於將那裂縫修補了回去。小船再一次起航，水流雖是湍急，好在有他執槳，我們終於避過了險流，盪入一片藕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