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春芽幾發,履踏成枯寂(1)(婉蘭產子)
秋霜過後是寒冬,寒冬過後又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然而再溫暖的風再艷麗的花又有何用?終是暖不了我的心,入不進我的眼。
這半年多來,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才叫真正的「相敬如冰」。
除例行大典的祭祀朝拜,以及主持吉慶時節的宴會等,其餘的時候我與煜傾幾乎都已近乎形同陌路。形同陌路或許內心還能得些許平靜,最怕的是無意間的相遇,假作無故的眼神中隱著輕蔑的笑,溫婉賢淑的語言里藏著諷刺的話,每每那一句「臣妾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都讓我感到分外的心涼。
有時我都不禁在心底問,我還愛他嗎?可是這答案似乎是無解的。
唯一讓我有些欣慰的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婉蘭腹中的孩子終於臨近生產。我絲毫不敢馬虎,早前便派杜若嬤嬤隔日前往一次西宮替婉蘭診脈,時常送去些進補安胎的湯藥,近段時間更是讓清吟和杜若嬤嬤日夜守於婉蘭宮中,隨時準備應對孩子的臨產。
終於在一日晚膳后,屋外正飄著大雨,清吟急匆匆地奔回來告訴我,婉蘭已即將生產。我當即尋了套宮女的衣裳換上,同清吟以最快的速度冒雨往西宮趕去。
才踏入小閣,就聽見婉蘭的叫喊聲,伴著杜若嬤嬤不停地喊著「用力」,「吸氣」,「用力」,婉蘭的貼身侍女紫兒也是忙得不可開交,跑來跑去換著手巾和熱水,我與清吟對視一眼,也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終於,在漫長的忙碌和煎熬過後,忽然聽得一道響亮的哭聲,眾人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杜若嬤嬤三下兩下將臍帶剪斷收好,把孩子放入襁褓內,遞到婉蘭面前笑道:「王妃娘娘,是位小世子呢!」
婉蘭雙手顫抖著接過孩子,將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裡,淚水忽然間充盈了眼眶,而後竟渾身顫抖嗚嗚地哭出了聲來。
在旁的紫兒見此忙勸道:「娘娘可別哭啊,聽說月子里女人哭了要傷身……」
我卻一回頭向她使了個眼色,她立即住了嘴不再說話。
我知道的,婉蘭的哭泣並不是單純的悲傷或激動,它參雜著對劉煜澤的思念,對孩子出生的欣喜與憂慮,還有對歲月風霜經轉的感懷。
望著哭泣中的婉蘭,我心頭亦有無限情緒流淌。如果我的晟兒還活著,這會估計已有六七歲了罷。想著想著,眼前也開始蒙了層霧氣。
過來好一會兒,婉蘭才緩緩停止了哭泣,扯起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大姊,能過來一下嗎?」我上前坐在了她的床榻邊,聽她又繼續輕輕道,「你說,這孩子該起什麼名的好?」
我微微笑道:「你是這孩子的娘親,這起名當然得由你來。」
「可是蘭兒的才學遠不如大姊,只怕是起不好。」婉蘭卻搖搖頭,望著我的目光似是期待。
不知何時,屋外的雨早停了,暗夜已悄然過去,天光漸趨明亮。遠方的紅日躍峰出雲,照耀在一則棉質的窗紙上,暈出一片暖暖的光。
我低頭沉思一陣,豁然開朗道:「你說,就取『熹』,如何?」
「西?哪個西?」聽到這個字婉蘭愣了愣。
「『熹』,形聲。從火,喜聲。」
婉蘭想了想,好奇問:「大姊為何會想到這個字?」
「晏幾道有詞雲,『宿雨收塵,朝霞破暝。』,『熹』有光明、熾熱之意,又暗喻著天明,就如這夜雨漸停,朝霞衝破黑暗一般……而且……」
「大姊,我都知道的。」婉蘭沒讓我再說下去。
因為我們都懂,「熹」亦與「曦」同音,是追憶,也是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