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還君明珠,熠熠轉光華(2)(重聚)
午後下起了微微的細雨,我與師傅同撐一把紙油傘,從客棧往夏府走去,風有些大,雨絲吹上身來,師傅將傘往我身側偏了偏。我心底微暖,轉頭看向師傅,卻見她也正望著我,那目光彷彿帶著一種慈愛,然而彷彿又隔了些濕濕的水汽,讓人辨不真切
終於走到了夏府的門口,師傅望了望夏府的大門,輕笑一陣,將傘交到我手上,轉身便欲離去。
「師傅不進來坐坐嗎?」我朝師傅離去的方向問道。
「不用了。」師傅的腳步頓了頓,「或者,有緣再見吧!」於是又往前走,一直走到街道的盡頭,消失不見。
想到與師傅就此別去,內心只覺莫名傷感,一手抓著門環,卻遲遲未叩下。正在我出神間,門卻從裡面打開了,見是老管家夏福。
「小……小姐……鬼……鬼啊!鬼啊!」夏福驚駭地望著我,眼底儘是恐懼。他猛地退身兩步,腳站不穩跌倒在地,又急忙爬起身往後跑去。
想必不多時,夏福的叫喊已傳遍了整個夏府,未幾,我便見到爹娘從照壁後邊走了出來。
「爹,娘!」手中的傘滑落,我疾步上前,撲進了爹娘的懷裡。
「蓮兒,是你,真的是你!」我只覺頸側暖濕暖濕的,那都是娘的淚啊!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爹爹拍著我的背,語氣里滿是感懷。
這時候大哥二哥和小妹也走了出來,小妹婉蘭一臉天真地扯著我的衣服問道:「大姊去哪了?他們都說,大姊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呢。」
我心下感懷,不知如何言語,直到二哥道:「都站在外邊淋雨做什麼,有什麼話都進屋說吧!」大夥這才反應過來,紛紛進了屋。
娘疼惜地摟著我:「蓮兒,你這大半年的究竟是去了哪裡,也不給給個音訊,還讓娘以為你已經……」
「是啊,蓮兒!」二哥皺著眉道,「那夜我們尋到後山上,剛好撞見那些個殺手下來,說你跌下了懸崖,可後來我們去那懸崖底下搜,也未找到任何蹤跡,這麼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
我暗自思忖,緩緩道來:「那日蓮兒摔下懸崖后還好有藤蔓掛住,而後又有巨樹的阻擋,雖是有傷卻不致命……當時也是巧,剛好有戶農家從那路過,就救下了蓮兒……」
大哥開口問:「那你怎麼那麼久都沒回來呢,至少給家裡發個信都好啊?」
「也許是因為撞傷了頭,徹底失去了記憶,我那時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家在哪裡更是不知道,也是那戶農夫心地好,留我在他家裡養傷,還住了那麼長時日……後來直到偶遇一老郎中,用偏方為蓮兒診病,蓮兒的記憶才慢慢恢復過來。」
我由頭到尾都未把關於師傅的內容和後來進宮的經歷說出來,因為我感覺到,這一切背後還有更多的謎團。
這時娘追問道:「是哪家農戶?改天真得前去拜謝拜謝人家才好!」
「好啦好啦!」爹爹笑道,「而今蓮兒平平安安回來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今晚我們可要擺宴,一起慶賀才是啊!」
聽爹爹一說,大家自是附和贊成,我也就跟著笑笑,但有一道疑惑一直隱藏在我心頭。如果照師傅說,她是看見了我隨身攜帶的玉佩而知曉了我的身份,也就是說她認識我娘,那麼我娘和我師傅之間又有著什麼關聯呢?
而這枚玉佩背後,到底掩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
晚上的家宴自然是舉家同慶,大夥聚在一起聊著各種身邊發生的趣事,小妹婉蘭則高興得跑來跑去,故意鬧出不少洋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總之就是,熱熱鬧鬧,無一不歡。
然而熱鬧過後,我一個人來到後院碧池邊的環翠亭里坐著,恍恍出神。
今晚的夜空格外地晴朗,一絲浮雲也無,一輪碩大的月亮高掛於天邊,灑落一地月華。竟是難得的圓月,倒映在平靜的池水中成一個巨大的玉盤,與天邊的月兩兩相映,好似距離很近,又好似很遠。
這時忽聞「撲通」一聲,是誰將石子扔入了池中,水波一層層漣漪開去,驚碎了那塊玉盤。
「在想什麼心事呢?」二哥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見我獨坐亭中許久,便走上來問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只淡笑著,「也不知他現在看著這輪圓月,又是何樣心情……」
二哥遲疑問:「你所說的『他』,是指皇上嗎?」
我沉然不語,算是默認。
「呵!這還不簡單!」二哥一拍手,朗笑道,「明日就讓爹……或者是我去向皇上稟告一聲不就行了?」
「只是……」我滿心茫然
只是我該以怎樣的心來對待煜傾呢,是夏婉蓮,還是夏荷?在身為夏荷的日日夜夜,我感受盡了他對夏婉蓮的眷愛與痴情,可這些也同時傷夏荷於至深……兜兜轉轉,倒頭來,我居然自己做了自己的替身,這究竟算怎樣一番境遇?
二哥未知我心中所想,滿懷信心,拍著胸脯道:「沒什麼只是不只是的,這事就包在你二哥我身上了!」
我心知現在想再多也沒用,而且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我想見他,快些見到他,於是展顏一笑:「那就謝過二哥了。」
他竟上前來捏了捏我鼻子,就如兒時那般:「跟你二哥言什麼謝!你看你,這秋夜的風怪冷的,你一個人坐這兒吹風,也不多加件衣服,萬一著涼了可怎麼好!」
「知道啦!」我朝他吐了吐舌頭,嘟囔個嘴道,「管得還真寬!」
言罷兩人同時笑出了聲來。
*
晚上睡得晚,第二天自是貪睡了許多,已經過了未時,我還懶在被窩裡不願出來,直到被一陣急促的叫喚聲鬧醒。
「小姐!小姐!」
我雙眼半睜半閉,見是丫鬟翆衫,迷迷糊糊問道:「怎麼了?」說罷正又欲睡去。
翆衫見我不起來,又推了推我,見我仍賴著不起,小聲道:「小姐,皇上來啦!」。
我瞬間一個激靈翻坐起身:「你說什麼?」
翆衫弱弱道:「皇上來了,大夥現在都在正廳,就等著小姐了!」
想到能與煜傾重聚,我心底大喜,忙起身洗漱穿衣打扮,只想將最美的一面展現給他看。
衣裳換了好幾套,髮髻綰了又拆拆了又綰,再細細上好胭脂水粉,好一陣折騰,才出門往正廳去。我越接近正廳,我的心就越跳越快,那是激動與歡喜的躍動,正如我此刻的心情一般。
方踏入正廳,我便望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煜傾……」
他此時正背對著我,聽見我喚他,轉身便向我奔來,將我擁入懷中:「婉蓮,你終於回來了,婉蓮……」
再次見到他,我只覺思緒恍惚,腳踩在棉絮里怎麼都不真實,好似前幾日才見過的身影,又好似已隔了一年半載那樣長。
含淚拜別了爹娘兄妹,與煜傾牽著手來到一輛馬車前,待我望到車前站著的一人影,頓時愣住了。適淡的眉目,秀鼻挺著,下邊是柔潤的唇,從容淡雅,悠然謙和,有風拂過,吹得他一身白衣和風搖擺,恍如謫仙。
「他……他是……」我瞠目結舌。
煜傾介紹道:「他是朕的大理寺少卿,也是朕的四品御前帶刀侍衛。」
我還愣在原地尚未回神,已見他單膝跪地行禮:「微臣見過皇上,見過娘娘。」
「尹愛卿免禮吧!」煜傾笑道,「這是在宮外,不用講那麼多禮數。」
尹軒然答了「是」,又道,「請皇上與娘娘上車吧。」
車有些高,我一下子沒爬上去險些摔下來,尹軒然忙扶了我一把。溫潤微濕的掌心,手感細膩,只一瞬的相觸,我的心弦就像被誰撥了一下似的,微微顫響。馬車起駕,一路往皇宮的方向而去,我倚靠在煜傾懷裡,卻一直盯著尹軒然露進車簾的一角白衣發愣。
煜傾發現我神色迷惘,笑問道:「想什麼呢?」
我忙收回視線:「沒什麼,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場夢。」
煜傾怔然:「夢?」
「就好像我們一樣。」我被他肩上的骨頭咯著疼,於是換了個姿勢道,「合合分分,分分合合,分不清哪些是美夢,哪些是噩夢……」
「不會再有噩夢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煜傾將我更緊地擁入懷中,「我已準備下詔,封你為皇貴妃。」
「皇貴妃?」我驚得叫了一聲,從他懷裡掙脫了出來。皇貴妃位列正一品,是僅次於皇后的位分,形同副后。
「嗯。怎麼了?」煜傾肯定道。
「可是……群臣會同意嗎?」我的語氣里有些疑懼,也有些擔憂。
「後宮是朕的後宮,朕想晉封誰,那堆大臣管得著嗎?」這一刻的煜傾目含威色,顯盡王者風範,「如果朕連在自己的後宮都無法做主,那麼朕又談何管理朝綱,談何治理天下?」
「可是……」我仍是心懷憂慮。
他打斷我,朗笑道:「現在沒什麼可是的了!相信我!」
我這才又重新依回他懷裡,閉目淺笑,輕嗅著他衣衫間的龍延香香氣,愈發的舒心與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