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綿綿情意,哪辯君孰予(2)(師傅的指令)【四更】
自從我將我從劉煜澤處得知的事件詳情飛鴿傳書告知給師傅,師傅許久都沒再回信來,我本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想著可以心閑一陣,誰料這一天我忽然又見屋檐上停著只白鴿。我伸手引鴿子下來,只見它腳上不止攜了紙信條,還有一個小小的紙包。
我依例將近況反饋給師傅,然後展開師傅的信條細細地看。過去都是些例常吩咐囑託,然而這次,我才看了兩眼,便差點驚呼了出來。
因為上面只寫著一列字:下毒,給皇上。
我又匆匆打開那個小紙包,紙包包了好幾層,最後一層打來開,只見是一小撮鮮紅色的粉末,於亮處微微反射著光澤,我輕輕嗅了嗅,氣微味淡。
硃砂,又名丹砂、辰砂,味甘,性微寒,雖可清心鎮驚,眀目祛風,但此葯含大毒,若是超量服用便會引起強烈的中毒反應,即使只是少量,長期服用也可造成慢性中毒。
師傅讓我去毒殺皇上……確實,以我現在的身份,又總被皇上叫去奉茶,能讓我下毒的機會比比皆是,而且也很難遭人懷疑。
我知道師傅是想我暗裡給皇上下藥,長期服用后即可神不知鬼不覺地令其崩亡。
可是,我真的要去毒害他嗎?我又不禁在腦海中勾勒起他的模樣,俊朗來的面容,微皺的眉頭,如籠濃霧的眸子,還有眉宇間淡淡的寂寞與哀愁。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子?他是一個帝王,睥睨天下的帝王,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憐我護我,就彷彿……一個溫柔的郎君,呵護著他最心愛的娘子。
想到這我猛地一震,拚命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今夜又是我當值,已經過了子時,昏黃燭影下,他還在批著奏摺。一旁的窗子是開著的,有夜風緩緩吹來,那燭影也跟著搖曳不定,一明一暗地映上他的臉。窗外的花圃間夏蟲鳴叫,傳來「嘶嘶」的響音,總算是為這沉靜的殿閣添了些許似是歡快的鬧雜聲。
我感覺著御案上的茶已經涼了,便端了去換新茶來。我來到水房,用熱水沖了新茶沏於茶盞中,四下張望確定無人後,小指對準茶盞輕輕一抖,藏於指甲縫裡的硃砂便這麼落進了茶盞里,與茶水緩緩溶解成一體。
我將茶盞置於托盤上,舉著托盤一步一步地走向御案,也許是因為緊張,我整顆心砰砰砰地跳得飛快,舉著托盤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直到我把茶盞擱在了御案上。好在他並未留意,只一心專註於批摺子。
我侍立一旁,一直盯著那個茶盞看著,心中儘是矛盾。
過了一小會兒,他寫摺子的手停了下來,左手往旁側伸來,顯然是要飲茶了,我不知怎麼地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壓住那茶盞道:「皇上,這茶不能喝!」
他此刻的手恰好覆在我手背上,微微的暖,驅盡我指尖的微涼。我心莫名一動,彷彿是琴弦被誰撥了一下,輕音微顫,音韻裊裊。
「這茶怎麼不能喝?」比起我的驚慌,他不知所以,閑適地問。
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理由,便隨口亂編道:「奴婢未想皇上那麼急著要茶,剛沏好就端上來了,現在茶還滾燙得很,只怕皇上您喝了燙嘴。」
還好他沒再過問,「唔」了一聲又重新執起筆批寫奏摺,連剛剛要喝茶的事也忘了。
我看準了時機,上前將那盞添了硃砂的茶退了下來,拿去水房倒掉,這才略略安了心。
待我重新沏了新茶端來,皇上已將桌上的奏摺批完,伸了個懶腰,接過我遞上的茶盞一飲而盡,笑道:「對比現在,再想想你剛來這奉茶的時候,真的是有天壤之別!」
我垂首低眉:「熟能生巧而已,皇上謬讚了。」
這時忽聽窗外傳來「沙沙」的聲響,是雨滴敲打上樹葉的聲音。
「皇上,下雨了。」我輕聲道。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眼見皇上並未有去養心殿安寢的意思,而是讓我在桌上鋪了張宣紙,隨後替他磨墨。待墨已磨好,我退身一旁,他執筆沾墨,筆起而落墨,嘴角含笑,細細地勾勒起來。隔得遠,我不知道他在畫些什麼,只是感覺他總在有意無意地瞥向我。
好一陣,他終於收了筆,待墨跡漸干,將宣紙緩緩舉了起來。
我抬眼看去,霎時呆住了。
這不就是……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皇上即在向我招手道:「你過來!」
我依言上前,這才看見清了這整幅畫。那是一幅女子的畫像,一張圓潤柔和的鵝蛋臉,精緻的秀鼻,雙目澄凈猶如一泓清水,如煙的黛眉舒展著,唇畔的右邊微微上翹,自有一股子輕靈之氣。在那女子的身後,還有大片大片的荷花盛開著,與重重荷葉交疊掩映,更襯出了畫中女子的秀雅絕俗。
我頓時感到有些窘迫:「皇上,這是……」
「還記得那日嗎,你贈予朕的一幅畫。」皇上笑著道,「這一幅畫就當做是朕的回禮,可好?」
我只覺心緒紛亂,完全想不到能說些什麼,胡亂應道:「只要皇上您高興就好。」
雨還在下,在這一影燭光明滅中,我與皇上相對無言,只聽著這雨聲逐漸變大,剛開始只是些「沙沙」的微響,而到現在已是勢若傾盆地嘩嘩瀉下。大雨伴著疾風斜飛入窗,打濕了皇上御案上的畫。
我忙前去把窗子關上,皇上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雨太大了,不如你今夜就留在養心殿吧。」
我一聽,回過身忙道:「沒關係,奴婢就住在後院的小軒,跑一陣過去也沒事的。」
「淋濕了身子總歸是不太好。」他說著,話里竟帶了些賭氣的意味,「反正你也不是沒在朕的養心殿過過夜。」
我自知違拗不過,只垂首應道:「那奴婢就謝過皇上了。」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如此一襯,倒是顯得養心殿內格外寂靜。外頭的光線隔著窗子和樹影篩落進來,滿地的斑駁。
我跟在皇上身後踏進了養心殿,一時不知所措,問道:「皇上,可需奴婢伺候您更衣……」
還未待我我將話說完,黑暗中,我只覺有一雙手按住了我的雙肩,唇畔濕潤柔軟的觸感傳來,讓我猛地一怔。突然間我只覺眼底有無數畫面掠影而過,他與我在月出苑遊船賞荷,他見我受傷專程為我叫太醫,他出言護我還封我為代詔女官,他手傷讓我代筆批奏摺,他深夜送我回屋……還有好多好多,我侍候在他身旁的每時每刻。
隨後我感到身子一輕,我已被他抱起,然後輕柔地放到了龍榻上。
我才呼出一口氣,唇畔又即刻被人吮住了。接著是一雙細膩的手撫了上來,從臉頰開始,慢慢移到我的脖頸好肩膀,然後又漸次緩緩移到手臂……他的吻隨著他的手細細密密地遊走著,萬分地溫柔,怕是一不小心便傷了我。然而突然間,他卻停止了動作。
此時我正躺於榻上,而他雙手撐著,一直盯著我看。霧氣,又是霧氣,氤氳於他的眼底,然後化作青煙繚繞於他的眉目,如籠了一縷淡淡的愁緒。我不知覺地伸出手,從他的額頭撫到眉間,然後陡一轉向,順著他的臉頰滑下。
「煜傾……」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喚出這兩個字,他是九五至尊,隨意喚皇上的名字可是要被問罪的。
但就在我喚出這兩個字的一剎那,我能感覺到他渾身都在顫抖。
皇上伸手挑開了掛住帳子的掛鉤,明黃色的帳子倏然落下,彷彿隔絕了外間一世的風雨凄迷,唯留帳里溫暖如春。他將我抱入懷中,又傾身覆吻了下來,我顫抖地環上他的腰,感受著他軀體的溫熱,每一寸肌膚每一寸毛孔都因他的動作而顫抖。
「婉蓮……」微弱的低喃聲自他口中幽轉而出,可還未待人聽清,已湮沒在了外間嘩嘩的大雨聲中。
夜語闌珊,我枕在皇上的懷裡,回想起方才的迤邐春華,竟覺惘如南柯一夢。
我抬頭,看著他清逸俊朗的顏,在月影下散發出溫玉般的光澤。我忍不住伸手去撫他的眉間,不知是內心的作用,還是真的如此,我竟覺他眉頭微微舒展了開來了。我不由微微展出了些笑顏來。
未料他只是淺睡,估計是感覺到我在碰他,伸手便把我的手抓在懷裡:「怎麼了,睡不著?」
我卻將手抽離,從他懷裡了離開,轉過了個身:「奴婢……」
「朕明天就封你為荷妃。」他沒等我多說話,「至於住所……就在朕的養心殿吧,也省得其他宮嬪來擾你。」
我心底又是一驚。
歷來若是宮女獲得皇上寵幸,只能著級晉陞,而皇上一下子就給了我從二品妃位,再加之皇上居然讓我就住在養心殿內,這在後宮一定又是一個驚雷。
然而我現在最擔心的並不是皇上的冊封和眾宮嬪的反應,而是師傅的指令。
下毒,給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