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溫言舊語,怎尋半生憶(2)(當差)
因在章乾宮當差,便需搬來這兒住,待得皇上走後,我便聽從掌事姑姑的安排,將居所由永巷換到了章乾宮後邊的小軒里。
好在也沒什麼東西需要收拾,只卷了鋪蓋過來便差不多鋪陳妥當。
我偷偷塞給姑姑一錠銀子,堆笑道:「荷兒初到乍來,對於眾多事務還不甚了解,還請姑姑指教。」
怎料那姑姑一臉嚴肅,推拒道:「難道你入宮時學的宮規都忘了嗎?私相授受,可是要挨板子的!」
我見她如此,便只得乾笑兩聲將銀子收起,內心卻對她多了些敬重。
緊接著,我聽她道:「昭訓乃女官正七品,即為昭訓,則需伴君左右,隨皇上出行侍奉好皇上,這是必然,不過還有更難卻也最主要的一項事物,奉茶。」
「奉茶?」我不明所以。
只聽那掌事姑姑道:「說起這奉茶,別看就是端茶遞水那麼簡單,裡邊的門道可多著呢!首先,你擱茶杯的位置要看好,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遠了皇上手夠不著,近了礙著皇上寫字批奏摺了!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能看懂皇上的眼神,揣摩出皇上的意思,什麼時候該上茶了,什麼時候不需要,上早了等茶一冷茶香都散盡了,晚了茶又是滾燙的,燙了萬歲爺的嘴更不好。總之我能教你的只有那麼多了,其餘的只能靠你自己了。」說罷便走了出去,獨留我一人坐在屋裡發愣。
他的心思……我又哪揣摩得透?
眼看這日頭,估摸著皇上大概已經下朝了,果然,就在我正欲去迎皇上,便見皇上身邊的小喜子來報:「夏昭訓,皇上傳您去御書房呢!」
我忙收攏心緒,跟隨著小喜子來到御書房。
進了御書房我上前跪拜在地:「奴婢參見皇上,皇上金安。」
「平身吧!」又是那如清泉流淌般的聲音,讓我思緒游移。
他不發話,我亦不知該如何言語,氣氛一下子有些尷尬。
最後我還是先皇上一步開口:「不知皇上您召奴婢來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嗎?」皇上望著我,怔了怔,眼眸彷彿又被一層迷霧隱去了。須臾,他端過桌上的茶杯:「你去為朕沏杯清茶罷。」
我木訥地應了,接過皇上遞過來的茶盞,誰料一個沒接住,整個茶盞落在了御案上,碎成了好幾片,好在盞中余留的水並不多,只是濺濕了正攤在桌上的奏摺。
我嚇得慌忙跪地:「奴婢該死。」
皇上倒是和顏悅色,只道:「罷了,你去取個新茶盞再為朕沏茶吧。」
我方走出御書房,到水房去取熱水泡茶,這時忽然走過兩個宮女,互相竊竊私語,雖然小聲,但我還是能聽見:「哼,不就是個賤胚子,還不是靠著她那張臉才上的位?然而金玉其外誰料敗絮其中……」
我就知道我一下子被封了昭訓,難免會招來閑人閑語,而我現在才剛上任就出了岔子,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更是如履薄冰了吧!
我正想著,熱水倒過了頭,驚慌之間收手,卻已是來不及了。我只覺整隻左手火燒樣疼痛,不多時又起了一大片的水泡。
我忍者手上的劇痛將茶盤捧了茶盞,緩緩走進御書房,將茶擱於桌上,再退行兩步立於旁側。
皇上端起來喝了口茶,噗地差點將茶全部噴了出來,想必是那茶才沖好,還是滾燙著的。我內心懊惱萬分,低著頭又退了兩步,不敢言語。
然而他這時有恰好轉過頭看我,似是望見我左手一片通紅,問道:「你手怎麼了?」
我語無倫次答:「沒……沒什麼,只是剛才……剛才不小心……不小心燙著了……」
皇上竟關懷道:「給朕看看。」
我將手掩在身後,搖頭道:「沒……沒事的,奴婢晚些回去自己上點葯就好……」
誰料我還沒說完,他就已經從御座上起來,走到我身邊拿起我的左手,只看了一眼便佯怒道:「你看你,怎麼那麼不小心,而且燙得那麼大片,都這麼嚴重了為什麼還不說?」正說著,便對外喊道:「來人,傳太醫!」
我一下子受寵若驚,當朝天子竟為了一個宮女宣太醫,這是我想都沒想過的。
待得太醫來了,為我清理完創口包紮好走後,見他還握著我,我窘迫地輕聲提醒道:「皇上,皇上!」
看他依舊沒鬆手,我轉頭,卻望見皇上正痴怔地望著我,他的眼底又蒙了一層薄霧,仿若一處如煙飄渺下水波輕微漣漪的潭水。為何他望著我的眼中永遠氤氳著霧氣,讓我不敢猜,也猜不透。
見他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意思,我也就低頭不再言語了,雙頰卻開始微微發熱,想必已經面若紅霞。
「接天蓮葉無窮碧,印日荷花別樣紅。」這時卻聽他緩緩地吟道。
他這一說,我更是羞赧難耐,恨不得有個地洞能鑽下去。
就在這時他放開了我,道:「跟朕出去走走吧!」
我誠惶誠恐道:「是。」便跟著他的步履出去了。
我以為他只是沒事去御花園什麼的走走散心罷了,誰知他竟一路把我帶上了皇宮後山的山頂上。佇足於山頂的觀景台,可以將整個皇宮的全貌盡數收於眼底。
「你看見了么?」我才氣喘吁吁地爬上觀景台,便聽得他問。
能看見什麼么?我滿心疑惑地從左看到右,從上看到下,不明所以,垂首道:「奴婢愚鈍,不知皇上所言何物。」
皇上的眼神一黯,復又笑著指著章乾右後方的一間宮室道:「你看那!」
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座宮室極大,足足有兩間普通宮嬪的宮殿大小,然而讓人詫異的不是這座宮殿的規模,而是其中的一座大園子。粉蕊吐芬,金瓣重疊,闊葉蒼翠,碧草如茵,好一片花紅柳綠繁錦色。但最吸引人的,不是這花園的的花草,而是園子後邊的一座池塘,池塘內植滿了荷花,現在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無數的荷花競相綻放,就算是在山頂上那麼遠,也能看見那粉衣婷婷藏碧葉的景象,甚至彷彿嗅到那股清幽淡雅的荷香。
我正疑惑皇上為什麼帶我來山頂看這個,卻先聽言道:「還記得朕說給你聽的那個她嗎?」
我輕輕點頭。
山頂風大,皇上突然從我後方摟住我,我嚇得想推開他,卻又彷彿想一直躲在這個懷抱里不出來。
他緩緩言:「她是朕今生最愛的女子,即使她已經離開,但朕還是專程為她修建了這樣一座宮殿,就好似……一種祈盼吧!就如朕至今還沒賜她謚號一樣,就算她永遠也回不來了,朕還會永遠為她留著這座宮殿,等著她……」
我不知為何突然大起膽來,問:「皇上您說的那個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她……」似是憶及往事,皇上的手有些顫抖,「她,美麗,溫柔,善良,才華過人,更讓朕忘不了的,是她如蓮般的秉性與品格……」
我默默聽著,內心卻有些默默失落。
在山頂上站了許久,他終道:「我們走吧!」